清楚楚,待他去后,就走过街来对艳芳道:「方才
一个绝标致男子走来走去,看你两次。你晓得麽?」
艳芳道:「你知道我的眼睛可是看得人见的,我坐在这边,哪一日没有几个
男人隔着子看我,便舍他看看罢了。晓得他做甚麽。」
妇人道:「往常的男子,你这样人物值不得舍与他看。方才这一个,就等他
看了三日三夜也是情的。」
艳芳道:「怎麽这等说,难道有十二分人才不成?」
妇人道:「岂止十二分?照我看起来,竟有一百二十分。我终日立在门前,
看了许多人,并不见有这样标致的。脸上皮肉,随你甚麽东西没有那种白法。
眉毛、眼睛、鼻头、耳朵,那一件不生得可爱?身上俊俏竟像个绢做的人物
一般。
就是画上画的有这般标致,也没有这样飘逸。真教人相思。「
艳芳道:「好笑大娘说得这样活现。我不信世上有这样男子,就有这样男子,
他自他我自我,想他做甚麽?」
妇人道:「你便不想他,我看他好不想你,出神出智,好像落魂了一般。
要去又舍不得去,要立又怕别人知。没奈何,只得走过去一会,又从新走转
来。
临去的时候又去看看。你道可怜不可怜?你不曾看见,自然不想他,我看见
他,就替你患起相思病。「
艳芳道:「只怕他那种光景不是为我,是为你。你自己相思不好说,得故意
把我来出名。」
妇人道:「我好副嘴脸,他肯为我?其实是为大娘,大娘不信,他少不得还
要来走过,我远远望见他来,就知会大娘。大娘把身子立到外面,一来好看他,
二来等他也好看你。」
艳芳道:「且等他走过的时节再做道理。」
妇人又说许多话,方才过去。艳芳到第二三日,倒也留心要看,不想过了许
多日,再不见来,也就丢开了。及至这一日,来买丝,看见这副标致面貌,自然
再想起前话来。等他去后,心上想到,前日所说的莫非就是此人不成?论他外貌,
果然是第一个男人,但不知内才何如。他方才有一句巧话,说今天就夹开来试他
一试,虽然是说银子,却是双开二意。万一今晚当真走来,我还是拒绝的好,收
留的好?
终身的名节,坏与不坏,就在这一刻定局了,不可不自家斟酌。
正在踌躇,只见对门的妇人走过来道:「大娘,方才买丝的人你认得麽?」
艳芳道:「我不认得。」
妇人道:「就是我前日说的。你难道不明白,世上那有第二个男子像这样标
致的?」
艳芳道:「果然标致。只是忒轻薄些,不像正人君子。」
妇人道:「大娘又来道学了。世上那有正人君子肯来看妇人的?我们只取人
物罢了,又不要他称斤两,管他轻薄不轻薄。」
艳芳道:「是便是这等说,只是在人面前也该稳重些便好。方才做出许多调
戏来,亏得我家主不在,若还在家,看见怎麽了得?」
妇人道:「怎麽样调戏你?对我说说。」
艳芳道:「总是不老成,说他做甚麽。」
那妇人是个极淫的,听见「调戏」二字,不知怎麽样要搂他亲嘴,扯他做事,
就不觉摇头摆尾,把手在艳芳身上左捏一把,右敲一下,定要他说。艳芳被他缠
不过,就回他道:「方才是两个人,一齐进来,难道有甚麽别样?调戏不过就是
说话之间眉来眼去,做些勾搭人的意思就是了。」
妇人道:「这等,你也该露些好意回答他。」
艳芳道:「我不骂他就够了!还有甚麽好意回答他?」
妇人道:「这就是你的寡情了。不要怪我说,倘这样标致女人,他那样标致
男子,真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原该配做夫妻才是。既不能够做夫妻也该相处,
了了心。我想权太爷那样人物不是你的对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也觉可
惜。
他若在来,我就走过来替你做媒,若把好事干得一两遭也不枉为人在世。「
他一边讲,艳芳一边算计道,看这妇人心上爱他极了,我就要做这桩事,他
住在对门,若不把些甜头到他,他岂不坏我的事?我如今不知那人的本事何如,
不如让他先弄一次,只当委他考试一般。若还本事好,我然后上场,不怕这样丑
妇夺了我的宠去;若还本事不济,我就一顿发作起来,赶他出去就是了,依旧不
曾坏得名节,何等不妙?主意已定,就对他道:「这样事我其实不做,他若再来,
倒不要大娘替我做媒,待我替大娘作伐,等你两个做几遭好事何如?」
妇人道:「岂有此理。莫说大娘这句话未必出于本意,就使出于本心,我这
样丑貌他那里肯要?大娘若有好意,除非你两个弄下了手,一遭两遭之后我故意
撞来,大娘只说不好意思,扯我也干一遭。这还使得。」
艳芳道:「我这话不是假话,有个做法在这边。我方才被他歪缠不过,要拒
绝他又放不下脸来,他方才临去的时节说一句巧话,今晚就要摸来也不可知。
如今你家男子与我家男子一同买卖去了,总则这里没人,你今晚竟锁了门,
到我这边来睡。预先吹灭了灯,待我躲在暗处,他若果然来,你竟假充了我同他
睡觉。
他在暗地里那里晓得是你,只当替我做了一个人情,又保全了我的名节,不
置之致有亏。何等不妙?「
妇人道:「这等说是你许他来的了?我如今心上被你说得痒不过,要辞也辞
不得了。只是一件,你为甚麽许他来又不肯同他干事?从来的节妇那里有这样做
法的?」
艳芳道:「不是我假仁假意,定要做这掩耳盗铃之事。不瞒大娘说,房事的
滋味,我也尝得透了。随你有本事的,也赶我自家的男人不上。吃过大宴席的些
须东道看不上眼,荤不荤素不素,不如不吃的妙。我所以不肯累这个虚名。」
妇人道:「你的主意我知道了,权大爷的本钱是一方有名的,你被大喧头喧
过了,恐怕那喧周鞋的小喧,撩不着大人的鞋帮,所以要我做个探子,替你探探
消息的。我想这事在我也没有甚麽折本。只是一件,也要等我干个像意,不要在
要紧头上,你又自己冲上阵来,使我进退不得。自古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
这句话你须要记得。」
艳芳道:「料想没有这等侥幸的事,你且放心。」
两个商量定了,只等临期行事。这也是那奇丑的妇人一时的造化,奉了这个
美差。一个簇簇新新改造出来的喧头,是他这双皮鞋喧起。要知宽窄何如,少刻
喧时便见。
第十回聆先声而知劲敌留馀地以养真才
那个妇人奉了这个美差,满心欢喜。预先寻几块绢袱带在身边,好待干事之
时揩抹淫水,省得湿了别人家的被褥。捱到点灯时候,忙把门锁,走过街来。
艳芳故意哄他道:「今晚竟是虚貌了,他方才寄个信来,说被人批住吃酒,
脱不得身。还要别约日子。大娘且请回罢。」
妇人听了,急得眼中火出,鼻内烟生。又怪艳芳不寄信转去,强他今晚来,
又疑艳芳起先失口许了,如今舍不得让人,要赶人回去,自己受用。
埋怨了一会,艳芳笑道:「我是哄你。如今想又要来了,只打点与他干事就
是。」
先烧一盆热水,同妇人净了下身,然后拿一张春榻,铺在床横头,自家睡了,
好听他们干事。吩咐妇人把大门关好,悄悄立在门后,他若来必轻轻敲门,你听
见敲一下就开门,放他进来。不可使他敲多次,恐怕隔壁人家听见。放他进来之
后依旧把门闩好,一同到床上去睡。只是与他说话声气要放轻些,恐怕他认得出。
妇人唯唯听命。艳芳就去睡着了。妇人到大门边去伺候。
等了一更多天,不见动静,只得走进房去,正要问艳芳,不想暗地之中有人
搂住他亲嘴。妇人只说是艳芳假装男子和他取笑,就伸手去摸他裤裆。才伸得下
去,就有一根绝大的东西把手撞了一下,方才知道是本人。就装出娇声来问道:
「心肝,你从哪里进来的?」
未央生道:「是从梁上下来的。」
妇人道:「好个本事。如今上床去睡罢。」
两人遂各自解衣服。未央生不曾解完,妇人已脱得赤条条仰睡在床上了。
未央生爬上肚去,要摸着他两只脚好架上肩头,不想再寻不见。那里晓得自
上床时节已高高翘在半天,献出阴户,只等阳物进来。
未央生想道,不料此妇竟是这等一个淫物,既然如此,那些温柔的家数都用
不着了,只得赏他一个下马威。就把下身抬起,离阴户一尺多高,挺起阳物朝下
一攻。
那妇人就像杀猪一般喊起来道:「阿呀!使不得。求你放轻些。」未央生把
两只手替他扒开阴户,慢慢轻轻捱擦捱擦许久,只进得一寸龟头,其馀都在外面
不能进入。
未央生又挺起阳物朝里一攻。妇人又喊起来道:「使不得!求你用些馋唾。」
未央生道:「只有弄小官用着那件东西,岂有同妇人干事要用馋唾之理?
这例子破不得,还是干弄的是。「挺起阳物又向下直攻。
妇人道:「使不得,你若不肯破例,请抽出来,待我自己用些罢。」
未央生听了,就把阳物拔出,听他自用。妇人伸开巴掌,吐上许多唾沫,把
阴物扒开,灌了一半进去,馀剩的都搽在阳物上。对未央生道:「如今没事了,
慢慢弄进去。」
未央生要显本事,不肯从容,把两只手捧住他两股,响的一声,将改造长大
的阳物一概事攻进去。妇人又喊起来道:「怎麽你们读书人倒是这样粗卤,不管
人死活,一下就弄到底?如今里头着不下,快拿些出来。」
未央生道:「里头着不下,难道如今在外面不成?只该叫他活动些,不要坐
冷板凳就是了。」
遂运动起来。起初几下,妇人还当不起,每送一次,定叫一声「阿呀」,送
到半百之数,就不见则声了。及至送到百外,那妇人就有无限的骚状做出来,无
限的淫声唤出来,使人禁持不住,只得一阵紧似一阵,要催他丢过了自己好丢的
意思。
谁想那妇人有些奸诈,明明丢了两次,问他,只说:「不曾」。为甚麽不说
实话?只因自己是代职的,恐怕艳芳听见,说他心事已完,要来交代。未央生认
作真话,再不敢丢。抽到后来,忍耐不住,也丢了一次。丢过之后又不好住手,
只是没有勇往直前之气。
妇人见阳物逡巡不进,就问道:「你丢了麽?」
未央生怕笑他本事不济,只得也说:「不曾」。
起先未问之先,一下软一下,自从问了这句,竟像学生要睡,被先生打了,
那读书的精神比未睡时节更加一倍,遂一连抽上几百下也不停一停。那妇人叫起
来:「心肝,我丢了,我要死了!你今不要动,搂住我睡罢。」
未央生方才住手,抱住酣睡。原来,妇人面貌虽丑,还亏一双脚小;肌肤随
黑,还不十分粗糙,所以黑夜认不出是替身。
却说艳芳躲在床横头,侧耳细听。起先见妇人叫疼叫苦,弄不进去,就知他
的家伙长大,可以用的。又见他的干法在行,抽送有度,不像没有来历的。
又见他干到中间,懈了一阵,虽有些鄙薄之意,后来见他重整军容,比入手
之初更加奋勇,心上大喜道:「这等看来,分明是阃内之骁才,色中之飞将了,
我今就失身与他亦可无悔。欲要趁他歇息钻进被去,说个明白,又怕他在阴暗之
中不看见妇人的嘴脸,只说他好似我,还要想去弄他,况男子久战之后,若不把
姿色去歆动他,未必能够再举。」
就悄悄走到橱下,取起火来,先汲了几瓢水,在锅里下面点一个草把烧着,
然后拿烛光走进房去。把帐一掀,绵被一揭道:「是哪一个奸贼?深夜闯入人家
奸淫妇人,是何道理?快起来说个明白!?」
未央生在睡梦中忽然惊醒,只说是他的丈夫躲在家中,故意等妻子同我睡了,
走来捉奸,要我的银子,吓得牙齿乱斗。及至抬头一看,就是夜间所干的妇人。
心上想道,难道他家又有一个不成?低下头把那同睡的妇人一看,才知道是个极
丑陋之妇。一脸漆黑的癞麻,一头焦黄的短发,颜色就如火腿不曾剥洗过的一般。
就大惊道:「这是哪一个?」
妇人道:「你不要惊慌,我是替他做探子的,住在对门。那一日,你在门前
走过,与你说的就是我。他说你容貌虽好,只怕中看不中用,恐累他偷汉的名,
所以央我来试你一试。如今料想见中式了,你同他睡觉罢。我论理也该睡在这边,
再讨些赏赐了去。只是旁边有打混的人,你两个就干不爽利,不若我回家去睡罢。」
说完就起来,只穿一领绵袄,一条夹裤,其馀衣裙物件都挂在手臂上,带了
回去。临去时又对未央生道:「我的容貌虽丑,也是你的功臣。这事是我说起的,
今晚与你睡这一次,一来是大娘的好意,二来也是前世的姻缘。后来若有闲空的
工夫,也还同我睡睡,不要十分寡情。」说完又对艳芳拜几拜,谢了东道主人,
方才出去。
未央生如醉初醒,如梦初觉,若不是赛昆仑激我改造,今日进来只好做个秦
邦赴考的苏秦,不中文章,白白赶了出去。
艳芳送妇人去后,把门闭好了走进房来,对未央生道:「我晓得你今夜放我
不过,特寻一个替身等你,你如今与他干事一次,也消得我的账了,还不出去,
在这里干甚麽?」
未央生道:「不但消不得账,还要加你的罪,如今已是半夜了,快些上床来
睡睡。」
艳芳道:「你且起来披了衣服,做一件紧要事,才好同睡。」
未央生道:「除了这一桩,还有甚麽紧要事?」
艳芳道:「你不要管,只爬起来。」
说完走到橱下,把起先温的热水汲在坐桶里,掇来放在床前。对未央生道:
「快些起来,把身子洗洗,不要把别人身上的龌龊弄在我身上来。」
未央生道:「有理。果然是紧要事。我方才不但干事,又同他亲嘴,若是这
等说,还该漱一漱口。」
正要问他取碗汲水,不想坐桶中放着一碗热水,碗上又架着一枝刷牙。
未央生想道,好周至女子,若不是这一出,就是个腌妇人,不问清浊的了。
艳芳等他漱洗过了,自己也把下身洗濯。他下身起先已与妇人一齐净过了,
为甚麽又要洗濯起来?要晓得他睡在床头听他干事的时节,未免有淫水出来,恐
怕未央生摸着要讥诮他,所以再洗一次。洗过了把一条湿手巾揩抹了,又在箱子
里取出一条新汗巾,放在枕边。方才吹灭了灯,坐在床上。
未央生搂在怀中,一边亲嘴,一边替他脱下衣服。只见两个乳峰捏来不上一
把,放去竟满胸膛,总是娇而且嫩,里面没有块磊的原故。及至脱去裤子,摸着
阴物,其骄嫩与乳峰一样。
未央生放他睡倒。先取一双小脚架在肩头,然后提起下身,也像弄丑妇的方
法远远舂进去,要等他先受苦,后来才觉得快活。不想舂进去艳芳,心上只做不
晓得一般。未央生思想,赛昆仑的言语一字不差,若没有权老实的粗长之物,焉
得有此宽大之阴?我若未经改造,只好做大沧一粒,焉能窥其底里?如今军容不
足以威敌,全要看着阵势了。就把他头底下的枕头取来垫在腰下。然后按了兵法
同他干起。
艳芳不曾到好处,但见他取了枕头下去,又不再取一物与他枕头,就晓得此
人是个惯家了。取枕头垫腰是行房的常事,怎见得就是惯家?要晓得男女交媾之
事,与行兵的道理无异,善对敌者才能用兵。男子晓得妇人的深浅方知进退。
妇人知道男子的长短,才识迎送。这叫做「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男子的阳物长短不同,妇人的阴户浅深不一。阴户生得浅的,就有极长之物
也无所用。抽送之际定要留有馀不尽之意。若尽根直抵,则妇人不但不乐,而且
痛楚。男子岂能独乐乎?
若阴户生得深的,就要用着极长之物,略短些也不济事。只是阳物生定怎麽
长得来到其间,就要用补凑之法。腰之下股之上,定须一物衬之,使牝户高张,
以就阳物,则纵送之时易于到底。故垫腰之法,惟阳短阴深者可以用之,不是说
枕头乃行房必须之物也。
所以男子的阳物短者可医,小者不可医。与其小而长,无宁大而短。术士替
未央生改造之时,只求其大,不使其长,就是这个缘故。
如今艳芳的深,未央生的短,所以取枕头垫在下面。岂不是惯家?这种道理
世上人还有知道,至于取枕头垫在腰下面,竟不取他物与妇人枕头,这种法窍就
没人参得透了。妇人腰底下既有一物,若还头底下又有一物,则上身一段不过二
尺多长,两头凸起,中间凹下,只当把妇人的身体拘断在下面,上面又压了一个
男子,你道他气闷不气闷,辛苦不辛苦?况且妇人枕了枕头,面庞未免带反,口
齿唇舌都与男子不对,极不便于亲嘴。男子要亲嘴必须鞠着身子往下面凑;妇人
要亲嘴,必须便起颈项朝上面凑。碍了一个枕头,费人多少气力,所以干事之时
无论垫腰不垫腰,总是颈项底下的东西断断留他不得。会干事的,将要动手,就
把枕头推过一边,使他云鬓贴席,朱唇面天,五官四肢没有一件不与男子相合。
上下二孔又与别的肢体不同,不惟相合而且相投,不惟相投而且相出入。
男子的玉麈入于女子阴中,女子的绛舌入于男子口中,使他也有一件的便宜
处。
则乐事相均,而无有馀不足之事矣。
未央生把一只手取枕头下去,就把一只手托住他的头颈,安顿在席上,使面
孔不歪不斜,以预为亲嘴之地。所以艳芳暗喜,知道他是惯家。未央生垫腰之后,
重新提起小脚放在肩头,把两只手抵住了席,放出本事尽力抽送。每一抽,定要
拔出半截;每一送,定要抵个尽根。只是一件,抽便抽得急,抵却抵得缓。
为甚麽缘故?他恐怕下去急了要入得阴户响,恐怕邻舍人家听见,弄出事来,
所以不敢放手。
干了一会,那阴户里面渐渐紧凑起来,不像初干的时节汗漫无际了。未央生
晓得是狗肾发作,阳物大起来的原故。就不觉精神百倍,抽送的度数愈加紧密。
艳芳起先不动声色,直到此时方才把身子扭几扭,叫一声道:「心肝,有些
好意思来了。」
未央生道:「我的乖肉,方才干起头,那里就有好意思?且待我干到后来,
看你中意不中意。只是一件,我生平不喜干哑事,须要弄得里头响起来,才觉得
动兴。只是你这房子狭窄,恐怕邻舍听见,不好放手,却怎麽处?」
艳芳道:「不妨。一边是空地,一边是人家的厨房,没有人宿的。你放心干
就是。」
未央生道:「这等就好了。」此后的干法就与前相反,抽得缓,送得急。
送进去的时节,就像叫花子打肋砖,要故意使人听见好可怜见他的一般。
翻天倒地干了一阵,艳芳骚性大发,口里「心肝、儿子」叫不绝声,牝中淫
水旁流横溢。未央生见他势头来得汹涌,要替他搽抹乾了,重新再干,就伸手去
取汗巾。不想摸到手里被艳芳抢去,不容他揩抹。
这是甚麽缘故?原来,他的生性也是不是喜干哑事的,与未央生所好略同,
但凡干事之时,淫水越来得多,响声越觉得溜亮。所以他平日干事随下面横流直
淌,就把身子都浸在里边,也不许丈夫揩抹,直待完事之后,索性坐起来,把浑
身上下拭个乾净。这是他生平的嗜好之癖。
未央生见他不肯揩抹,就悟到这个缘故,比前愈加响弄起来。又翻天倒地干
了一阵,艳芳就紧紧搂住道:「心肝,我要丢了。你同我一齐睡罢。」
未央生要逞本事,还不肯丢。艳芳道:「你的本事我知道了,不是有名无实
的。如今不肯住手,弄了一夜,抵敌了两个妇人,也是亏你。可留些精神明夜再
干。
不要弄坏了人,使我没得受用。「
未央生见他这几句话说得疼人,就紧紧搂住,又抽了一番。两个才一齐完事。
完事之后,不曾说几句话,天已将明。艳芳怕他出去迟了被人看见,只得催
他起来,自己也穿了衣服,送他出去。
从此以后,未央生晓去夜来,俱是从门里出入,再不做梁上君子了。还有几
次舍不得分别,连日里也藏在家中。艳芳只推生病,不出去开门。两人青天白日
一丝不穿,彼此看了雪白的肌肤,恣其淫乐。
对门的丑妇隔一两夜过来一遭,未央生不好拒绝他,也时常点缀点缀,但不
能饱其所欲,只好免于怨恨而已。左右邻舍有几个听见些嫌诏的,都只说赛昆仑
自己来奸他,再不想是替别人做事。未曾到晚,各家都闭户关门,不管外面闲事,
惟恐赛昆仑恼他碍眼,要顺便去算计他。
所以一连睡了十几夜,没有一毫惊恐。直到权老实回来之后,方才断了踪迹。
赛昆仑恐怕未央生年少心性,弄出事来,连日间也禁止他,不许到门前去窥
探。宁可自己做红娘,终日托名买丝替他传消递息。
权老实是有几次在家,只说是生意主顾,平日与妻子交易惯的,自己倒立过
一边,凭他两个说话,一味忠厚到底,不以诡谲待人。这才叫做权老实。始信天
下的混名叫得一毫不差。不像自家取表德,只拣好字眼称乎。天下择交之法,不
必察其为人,观其行事,只问此人叫做甚麽混名,就知道交得交不得也。
第十一回穿窬豪杰浪挥金露水夫妻成结发
诗云:
豪杰从来数绿荫,一逢知己便挥金。
衣冠亦复多豪客,何事全无念友心?
艳芳与未央生睡了十几夜,那种云雨私情正在稠密之时,被丈夫回来打断好
事,苦不可言。
心上想道:「我起先只说天下的男子,才貌与实事决不能相兼,我所以去了
才貌,单取实事。把个粗蠢东西当做宝贝一般,终日吃辛吃苦,帮他做活。
那里晓得男子里面原有三件具全的,我若不遇着这个才子,枉做了一世佳人。
如今过去的日子虽不可追,后来的光阴怎肯虚度?自古道「明人不做暗事」,做
妇人的不坏名节则已,既然坏了名节,索性做个决裂之人,省得身子姓张肚肠姓
李。
我常说从来的妇人,有红拂妓的眼、卓文君的胆,方才可以偷汉。生平只偷
一次,一偷就偷到底,连那个偷字后面也改正过来,才是个女中豪杰。况且「淫
奔」二字原分不开,既要淫就要奔,若度量后来奔不得,就不如省了那些孽障,
做个守贞不二之人,何等不妙?为甚麽把名节性命去换那顷刻的欢娱?「
主意定了,就写书一封寄与未央生,约要私奔。他当初在母家的时节,极喜
读书写字,只因嫁做商人妇,就把笔砚荒疏了,所以写的书札如说话一般。
书云:
情郎未央生赐览:
自你不来之后,我终日对了饮食吞咽不下。就勉强吃下去,不过三分之一。
我如今立定主意,随你终身。你可速速料理,或是你烦塞昆仑进来盗我,或是我
做红拂前来奔你。只要期定日子,约在何处等我,不致彼此相左。至嘱至嘱。
你若虑祸,踌躇不敢做此险事,就是薄悻负心之人,可写书来回我,从此绝
交。以后不得再见,若还再见我,必咬你的肉,当做猪肉狗肉吃也。
馀言不尽,只此寄知。
辱爱妾艳芳敛衽
拜寄
写了此书,立在门前,看见赛昆仑走过,付与他带去。又怕未央生胆小,不
敢行此险着,又生一计:终日寻是寻非,与权老实争闹,使他不能相容,好做朱
买臣的故事。就终日只推有病,一根丝也不络,连茶饭都要丈夫炊煮。
每日清晨起来,咒骂到晚方才停息,至于干事之时,把摆布前夫的手段从新
放出来,要打发他上路,好嫁三样俱全的丈夫。权老实见他日里憎嫌不过,只得
竭力奉承,指望将功赎罪。谁想夜里的功劳补不得日间的过失,爬下床来,就换
了一副面孔,把一个如狼似虎的丈夫不消两月,磨得骨瘦如柴,恹恹待毙。
邻舍见了个个不平,只是惧怕赛昆仑,不敢说得。
权老实见妻子一向安心贴意,忽然改变起来,知他必有缘故,就在邻舍面前
细问消息,说:「我出门的时节,可曾有甚麽人在我家往来麽?」
邻舍起先只推不知,后来见他盘问不过,又怜他是个忠厚之人,将来要死于
淫妇之手,只得说道:「有便有一个人在你家走动,只是不可惹他,若惹他就有
不测之祸。」
权老实道:「是甚麽人?这等厉害?」
邻舍道:「就是天下驰名,人人俱怕,惯做神贼的赛昆仑。旧时在你门前经
过,看见你娘子美貌,就走来问我们说:」是哪一个的妻子「,我们说是你的令
正。
他又说:「这样妻子嫁了那样丈夫,平日夫妻之间和睦不和睦」,我们又说
是极相得的。后来见你出去卖货,走来问道:「权老实这番出去有几日才得回来」,
我们只说你去卖丝,有十几日才得回来。不想那一日起,你家夜夜像有人说话一
般,若是别个,我们就好出来稽查,你晓得太岁头上可是动得土的?不去惹他,
尚且要来照顾,况得罪他有个不来搅扰的?又且律法没有邻舍捉奸之理,所以凭
他自来自往,宿了十几夜,直待你回来方才断了这路。我说便对你说,只好放在
肚里,切不可泄漏出来,招灾惹祸。就在令正面前也只宜隐忍,不可说破。恐怕
走漏消息,害你性命。「
权老实道:「原来如此。今既蒙吩咐,怎敢漏泄。但他终有日落在我手里,
待我拿住了他,杀头的时候,求列位高邻助我一臂之力。」
邻舍道:「这都是呆话,自古道:」拿贼拿赃,拿奸拿双「,他做了一世贼,
不曾被人拿着赃,难道通了奸情就被你拿着双不成?令正既被他奸,终有日被他
领去,只保得不赔妆奁也就够了。」
权老实道:「怎见得如此?」
邻舍道:「他平素的手段你难道不知?任你高墙厚壁,他也有本事进去,何
况你这几间小屋?终究被他钻进去把人领去。人既被他领去,那屋中的财物岂保
得不做妆奁?你不可不堤防。」
权老实听了大惊,就对邻舍跪下求他画策免祸。邻舍怜他情急,个个代他算
计。有的劝他休了妻子,断绝祸根。有的教他带了妻子搬远处去。
内中有一个老成的道:「这都不是主意。他令正虽有可出之条,却不曾拿捉
赃据。把甚麽题目休他?赛昆仑的路数没有一处不熟,随你搬在那里去,他也会
寻着。这都不是良策。依我愚见,只有将错就错之法,可以做得。你妻子既然无
心靠你,留在家中也没有用。不如卖些银子用用。若卖与别人,令正决不肯去。
就是塞昆仑知道,怪你断他恩爱,也要来报仇。不如就卖与他。他既然爱你令正,
或者肯出一二百两也不可知。你拿了这宗银子过来别讨一个妇人理家,自然不至
招灾惹祸。
又得了人又保得不破财,岂不两便?「
权老实道:「此计甚好。只是我自己不好去说,须得别一个对他说话便好,
不如列位中那一位肯替我周全否?」
邻舍道:「若肯如此不妨与事,只是卖去之后,你不可生端,说我们通同奸
贼,占你妻子,这就使不得了。」
权老实道:「若做得成,我身家性命都亏列位保全,怎敢做此负心之事麽?」
众人听了就大家酌拟一个会说话的,约次日去寻赛昆仑说话。
却说未央生自与艳芳别后,害起相思病来,终日废寝忘食。欲要赛昆仑去拐
他出来,又恐他丈夫缉获;欲领他远去,又想起两个特等妇人不曾弄得上手,舍
不得丢了远去。心内踌躇不决。
后来看见艳芳的书写得极激切,只得定了主意。就求赛昆仑拐他出来,情
领他到远方去,使他丈夫缉访不着。
赛昆仑道:「若肯如此就好处了。但权老实是个穷汉,没了老婆,那里还讨
得起。凡人情倒了极处就有性命之忧,不可不替受害之人想个退步。除非带百十
两银子丢在他家,然后拐出人来,使他失了一个,还好再讨一个,这等做来才不
失我做英雄的本色。」
未央生道:「此计虽好,只是小弟旅囊羞涩,设处不来。奈何?」
赛昆仑道:「贤弟不消忧虑,我做了一生豪杰,若拼不得挥金,怎敢说此仗
义的话!要银子都在我身上,你可写书回他,不拘时日,只要权老实不在家我就
去拐他出来。」
未央生大喜,就写下书扎,也不用文理深奥,只把几句浅话回他,省得他费
解。其书云:
艳娘芳卿赐览:
别得两个月,竟像几十年,终日寝食俱废,屡告昆仑求他力图,他只恐尊意
不决,所以不敢轻举。因看来扎,始知句我之心坚如铁石今已力任不辞矣。
红拂之事甚险,切不可做。既有此人出力,只做红绡可也。佳期难以预卜,
典守离家之日,即是嫦娥出月之期。速赐好音,以便举事。别话不宜,只此奉复。
真
名不具
赛昆仑拿了此书送与艳芳之后,就取一百二十两银子,预先封好,好待临时
带去。
过了两日,忽见他邻舍走来说:「权老实生意折本,日给不敷,不能养活妻
子,要转卖与人,我想你为人宽胸大度,有闲饭养人,又肯济贫扶危,所以特来
作合。求你积个阴德,一来超拔此妇出来,省得他饿死;二来使权老实得些聘金,
好做生意糊口。极是两便的事。」
赛昆仑听了暗想道:「有这样奇事?我正要去算计他,他就央人来卖与我。
或者他晓得些风声,知道我替人做事,料想出不得圈套,故此来上这条路也不可
知。
既然如此,我要暗买不如明买了。「
就问邻舍道:「他既贫穷要卖妻子,不知他妻子肯去否?」
邻舍道:「他在家受苦,巴不得出门。有甚麽不肯去。」
赛昆仑道:「他要多少财礼?」
邻舍道:「他要讨二百两,若不得,一百两外多些,他也就肯了。」
赛昆仑道:「既然如此,就是一百二十两罢。」
邻舍见他允了,就去叫权老实亲来交易。赛昆仑初意,要教未央生做受主。
后来想道:「我的名声人人惧怕,不敢同我打官司。若叫他出名,后来就有官司
口舌了。」所以不提起未央生,只说自己要做意。
权老实走到写了婚书,打了手印,邻舍押了花名,交与赛昆仑。赛昆仑取出
那封银子,恰好是这些数目,又别取十两,送与邻舍做媒钱。当日就佣轿子,把
艳芳抬过来,也不使未央生知道。直待他寻下房屋,置了床帐家伙,方才备办花
烛,把他两个送入洞房。虽鲍叔之交情,髯之侠气,不过如此。只可惜把题目
错认,所以算不得为豪杰也。
第十二回补磕头方成好事因吃醋反结同心
未央生与艳芳做了夫妻,两个不分昼夜尽兴快乐。艳芳进门之后,经水来得
一次就有了胎。未央生大喜,以为术士之言不验,一般也会生育,这根取乐之具
是落得改造的。到了四五个月,艳芳的腹渐渐大了,行房之时未免碍手碍脚,不
能如意。艳芳就吩咐未央生,教他权且耽搁几时,养精蓄锐,待生育之后好图大
举,不要枉费了精神。从此以后,两个就分房宿歇。
未央生独睡在书房,不免静极思动,又要做起分外事来。心下想到:「我目
中所见的妇人,只有那两个不见姓名的是个绝色,与我新娶的这一个可以鼎足而
立。
怎奈不知下落,无处寻访。不得已而求其次,只好在册中遴选一个出来,暂
救目前之急。「就瞒着艳芳把书房门关了,取出册子来细细翻阅。
翻着一个名字叫做香云,批他的批语虽不多几句,比别个的略加厚些,这分
明是第一等之第一名。比绝色的女子只争一间也。
批云:此妇色多殊美,态有馀妍。轻不留痕,肢体堪擎掌上;娇非作意,风
神俨在画中。因风嗅异香,似沽花气;从旁听妙语,不数莺簧。殆色中之铮铮,
闺中之矫矫者也。拔之高等,以冠群姿。
未央生看了批词,追想他面貌。记得是个二十以外、三十以内的人,神致妩
媚,从前走过,觉得有一阵香气,与 在衣上、带在身上的不同。既去之后,又
在香案旁拾得一把诗扇,知道是他所遗。未央生想了数日要去踪迹他,因后来遇
着特等的,就把他丢下。此时翻阅着了不觉死灰复燃,就把下面的小字细查,看
他住在何处。原来与自己的住处同是一个巷名,心上大喜,忙走出去问人。
那里晓得作孽之事偏生凑巧,这个女子就是他的紧邻。只有一墙之隔,书房
间壁就是他的卧房。丈夫叫做「轩轩子」,是个才高行短的秀才,年纪有五十多
岁。
前妻已死,香云是他的继室。轩轩子在外处馆,每一个月回来宿一两次,其
馀日子都在馆中宿歇。
未央生访问的实,心上暗暗喜道:「这分明是前世的姻缘,神差鬼使送我住
在这处同他作乐的了。」
忙回到家中,一边想计策,一边看形势。书房外面的墙虽然不高,是有房子
隔住的,跳不过去。书房里面的墙是夹砖砌的,又有白灰粉在上面,一动就有痕
迹,又不好凿孔。存想了一会就要做爬梁上屋之事。
仰起头来细看,只见屋山头上有三尺高五尺阔的一块,是砖墙砌不到,用板
壁铺完的。心上喜道:「既有这隙可乘,又不消想到屋上去了。只消把板壁撬去
几块,那砖墙上面就可以跳得过了,有甚麽难做的事?」
就掇一张梯子斜靠在墙上,然后到书橱里取出一副家伙,外面是个纸匣,纸
匣里面刀、斧、锯、凿样样都有,名字叫做「十件头」。未央生自买回来一件也
不曾用,只说是没用的东西。那晓得天下无弃物,要偷妇人竟用着他。就带了这
副家伙爬上梯去,把那板壁一看还喜得有缝可寻,就先用一把小锉将横木之上锉
去二分使橇板下来的时节没有障碍。然后用小凿投入缝中用力一橇,已下来一块。
一连橇下三块,就伸头过去一张。
看见一个妇人坐在马桶上,小解。解完之后未曾系裤,先盖马桶。那马桶盖
落在地上,伸手去取,未免屈倒纤腰,把两片美臀高高耸起,连那半截阴门也与
未央生打个照面。
未央生在背后看了,还不知可是本人。直等得撒上裤子,掉过脸来,仔细一
认,正是当初赏鉴的人。未央生要叫他一声,一来怕被人听见;二来我在暗中,
他不知我是何人,怎麽肯来招接?万一发作起来,反为不便。须要设计引他上来
张我,看见我面貌,不消我去仰扳他自然来俯就了。
想了一会,忽然记起他当日遗下一把扇子,上面有三首唐诗,是他亲笔写的,
我如今把板壁开在这边,走下梯去寻出那扇子,把上面的诗高声朗诵,他听了自
然会意,比上来张我。然后用巧话挑拨他,自然一勾便上了。
算计已定,就下去开了箱子,搜寻那把诗扇。他在庙上作寓之时,烧香妇女
所遗之物甚多,不止捕把扇子。拾得一件就收藏一件,又怕与别的东西混在一处,
一时要寻难以寻起,又别作一箱,盖上写四个大字,取国风上一句,是「美人之
贻」
四字。此时开了箱子把那些哀艳之物细细拣阅。阅到一把扇子就是他的,展
开一看,上面写三首绝句,乃唐朝才子李白所作,名为清平调,是唐玄宗与贵妃
赏牡丹召他进宫做的。
未央生不敢造次就念,先把衣冠换得齐齐整整,然后打扫喉咙,竟像昆腔戏
子唱慢调的一般,逐字逐句哦出韵来,等他好仔细听,
诗云: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花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右其一)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右其二)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栏杆。(右其三)
念过一遍不见嫌诏,就把落款年月与写字之人的姓名当做曲子里面的介白一
般,也念出来。要使他听得明白,又念了几遍。
只见板壁上忽然响了一声人,像咳杖又像叹气。未央生知道他上来了,就对
着扇子埋怨道:「为这一把扇子弄得人死不死、活不活,如今扇子在这边,人在
哪里?若还寻得着,不如送还他,留在这里做甚麽!」
说了这话,只见板壁上有人应道:「扇子的主人现在这里,丢上来还我!」
未央生抬头看见,故意吃一惊道:「原来绝世佳人就在咫尺,枉害了一向相
思。这等说死不成了。」就把十步梯子并作五步跨上去,一见了面就搂住亲嘴。
香云问道:「你一向在哪里?再不能见面,如今为甚麽走到这里人家,念起
我扇上的诗来?」
未央生道:「这就是我的寓所。我就是你的紧邻。」
香云道:「既住在这里,为何一向不曾见你?」
未央生道:「我是新搬来的。」
香云道:「你为甚麽搬到这里来?」
未央生要买他的欢心,就随机应变,想出话来道:「我搬来的意思都是为你。
因前日在张仙庙看见尊容,心下十分想念,见你临别之时十分顾盼,又留下
扇子赠我,所以丢你不下,谋到这里来住,好你相处的。「
香云听了微笑一笑,把手在未央生肩上轻轻打一下,道:「你原来这样有情,
我错怪了你。你家里还有甚麽人?」
未央生道:「只有一个小妾,是朋友赠我的,其馀的贱居诩在故乡,不曾带
来。」
香云道:「你未搬来之先,如何不到我门前走走?使我终日想你。」
未央生道:「我起初问你不着,不知住在哪里。后来访知下落就搬过来就你
了。」
香云道:「是几时搬来的?」
未央生道:「不上半年,只好四五个月了。」
香云一听这一句,登时变脸就问道:「既然来了这些日子,为甚麽往常不理
我?」
未央生见他词色不好,知道露了马脚。又把巧话支吾道:「一向只说尊夫在
家,恐怕轻举妄动,贻害于你,所以只当不知道。直到今日,方晓得尊夫在馆,
家里没有别人,才敢露些声色。不过谨慎的意思。难道敢忘记了你不成?」
香云听了冷笑一声,又问道:「我的扇子可还在麽?」
未央生道:「紧紧藏在身边,不敢遗失。」
香云道:「你拿来我看。」
未央生听了就下去取来,把一把汗巾子裹住,双手递过去。
不想香云接到了手两三把扯得粉碎,往自己房里一丢,遂将汗巾子掷还他道
:「这样薄情的人亏得不曾与你有泄。从今以后两下闭交。下去吧。」
就忿忿走下梯子,眼泪汪汪的哭起来。
未央生不知他为着何事,要爬下去问个明白,又怕被人撞见,只得立在上面
看了他哭。正在难处之际,忽然书房门外芭蕉弄声,竟像有人走动。未央生怕是
艳芳,只得上了板壁,走下梯来。
心上猜疑道:「这是甚麽原故?又不曾有话冲撞他,为甚麽使起性来?
察他口气不过怪我亲近迟了,耽搁半年工夫,不曾与他作乐,要逼我去请罪
的意思。但日间不好过去,待到晚上钻过去问个明白。无论他怪得有理没理,总
是陪他个不是就完了账。「
主意定了,挨到黄昏时候,打发艳芳睡了,来到书房。把门窗紧闭,遂爬上
梯去。将日间橇动的板壁尽数除下,心上想道,他那边没有东西拔脚,二丈高的
高墙如何跳得下去?欲要叫他一声,他既说了硬话,怎麽肯来接引?谁想香云口
嘴虽硬,心肠还软。临睡之时,原开一面之网在那边招纳他。
未央生爬到墙上伸手过去一摸,只见日间所用的梯子不曾撤去,依旧放在那
边,若有所待。未央生大喜,就踏着梯子悄悄爬下去。只见黑洞洞不辨东西,又
悄悄摸到床前,见他不响不动,只道是睡着了。就伸手去揭他被,要把身子钻进
去。
那里晓得香云此时也不曾睡着,未央生过来的时节他明明听见,只因要省些
客气,所以朝里睡了,只当不知。及至他伸手来揭被,这番客气就省不得了。
只得转身来,假装梦中惊醒的模样,叫道:「你是哪一个?黑地里爬到我床
上来!」
未央生靠着耳朵低低说道:「不是别人,就是日间与你说话的人。知道自家
不是,特过来请罪。」一面说一面钻进被窝。
香云紧紧裹住,不放他进去。发作道:「这样寡情的人,那个要你请罪?」
未央生道:「我费尽心机谋到这边来亲近你,也不叫做寡情了。」
香云道:「你那双眼睛好不识货!怕没有标致的同他作乐,希罕我这等丑陋
东西?」
未央生道:「我家里一妾是朋友赠我的,我不得不受。娘子怎麽吃起醋来?」
香云道:「你同自家妻妾作乐是该当的。我怎麽好吃醋?只是与我一样的人,
你不该先去缠他,把我丢在九霄云外。若住在远处也罢了,只隔得一壁,叫也不
叫一声,竟像不相识的一般。这样寡情的人还要人理?」
未央生道:「娘子这话是从哪里说起?我除了一妾之外,并不曾相处一个妇
人。娘子为何谤起我来了?」
香云道:「我且问你,某日某时张仙庙里,有三个标致妇人进去烧香,有人
跪在门外磕头,可就是你麽?」
未央生道:「那日果有三个妇人在庙烧香。彼时我也去求神,见有一阵在内,
恐怕混杂不雅,所以不好进去。就跪在门外磕头。我是拜张仙,难道拜那三个妇
人不成?」
香云笑道:「何如自己招出来了。既然磕头是你,还有甚麽辨得?你前日躲
在张仙背后偷看妇人,见有少年女子竟不怕混杂不雅,直走出来调戏他。岂有妇
人在里面反怕混杂不雅,跪在门外磕头之理?这样混话骗三岁孩子也不信,反要
来骗我。」
未央生听了,知道掩饰不过,只得吐露真情,好套出那三个妇人的下落。
就对他笑一笑道:「不瞒娘子说,我那日磕头一半为神,一半为妇人。但不
知娘子坐在家里怎麽晓得这事?是哪个对你说的?」
香云道:「我自有千里眼、顺风耳,何须要人说得?」
未央生道:「娘子既晓得这事,必晓得那三个妇人住在哪里,叫甚麽名字,
丈夫叫甚麽名字,索性求娘子说个明白。」
香云道:「你同他相处半年怕不晓得,反来问我?」
未央生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我从一见之后就不曾再见。怎说与他相处半
年?这冤情叫我哪里去申诉!」
香云道:「你既然不曾与他相处,为甚麽半年之中不见我一面?分明是他们
叫你不要理我。我难道不晓得?」
未央生道:「屈天屈地何曾有一些影响,娘子若不信,待我对天发誓:我若
与三个妇人有一毫于泄,天雷立即打死!」
香云见他发的誓,疑心也释了一半。就说道:「既是这等,你的罪过还可
原。」
未央生道:「如今我说明了,请娘子揭开被窝,放我进来睡罢。」
香云道:「我的面貌不如那三个妇人生得标致,你还是去寻标致的睡,不要
来缠我。」
未央生道:「娘子又太谦了,怎见得你的面貌不如那三个?」
香云道:「你的眼力自然不差,毕竟是他标致你不肯跪下磕头。」
未央生道:「那磕头的事不过是兴之所至,偶然做出来。何曾有甚麽成见。
据娘子这等说,是怪我磕他的头,不曾磕你的头,所以这等牢骚不平。我如今加
上利钱多磕些头,补还前日的欠账就是了。」
说完,遂跪在床前一连磕了几十个响头,把床都振动。香云才伸手下来扶他
上床。未央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那阳物就与阴户凑着,竟象轻车熟路走过几
次的一般。想来是初交之际,彼此情浓,又被客气的话耽搁了一会,到此时所以
我要凑他、他要凑我,两件来而自然倾盖如故。
未央生凑着之后,就把阳物直抵牝中,是要借些痛意,好煞阴中之痒。
香云欲图快活,所以耐着艰难,任他抵塞。未央生见他承受得起,就放出本
事,同他对垒。起先几十提,里面倒还滑溜。到半百之后,渐渐有些濡滞起来。
香云抵挡不住,就问道:「我往常与自家男人干事,都是先难后易。为甚麽
今日不同,反先易后难起来?」
未央生道:「我的阳物与人不同,有两桩异样。第一桩是先小后大,起初像
一块乾粮,一入牝就渐渐大起来,竟象是浸得胀一般。第二桩是先冷后热,就像
块火石,擦磨几下渐渐热起来,就象有火星要爆出的一般。只因有这两桩好处,
所以不敢埋没,要来亲近娘子,求你赏鉴的意思。」
香云道:「不信你身上有这样宝贝,只怕是哄人的话。就作是真的,怎麽这
等艰难起来?」
未央生道:「如今牝内乾燥不过,所以艰难。少刻有些淫水浸润他,自然不
像这等了。」
香云道:「这等,待我敖住了疼,任你狠弄一阵,弄些淫水出来,省得里面
乾涩。」
未央生听了,就把双脚架在肩上,紧紧抽送。不上几十下,那阴户也滑起来,
阳物也热起来。滑则不觉其疼,热则愈见其乐。
香云道:「真个你方才的话不是哄我,我如今快活了。」
未央生就乘势愈加狠弄,一边使他欢心,一边套他的口气道:「心肝,我这
话不哄你,可见别样的话也不是哄你。你可把那三个妇人的话对我说说何妨?」
香云道:「只要你真心待我,我自然会对你说。何你这等忙?」
未央生道:「也说得是。」
就把他的舌头紧紧含在口里,再不说话,一味哑干。足足抽了一二更天。
只见香云手足冰冷,一连丢了三次,就说道:「心肝,我的精神单薄,再经
不得掏掳了。搂着我睡罢。」
未央生听了,爬下身来搂住同睡。睡的时节觉得一阵异香,与那日初会时闻
见的一样。就问道:「你平日 衣服的是甚麽香?这等可爱。」
香云道:「我平日并不 香,你在哪里闻得?」
未央生道:「那日相见的时节,你在我面前走过,就有一阵香气。今日睡在
床上,也是如此。你平日若不 香,这一种气味是那里来的?」
香云道:「这是我皮肉里面透出来气味。」
未央生道:「不信皮肉里面有这样好气味,若是这等你皮肉也是一件宝贝了。」
香云道:「我生平也没有别长,只有这一件与别个妇人不同。当初父母生我
时,临盆之际有一朵红云飞进房来,觉得有一阵香气。及至生我下来,云便散了。
这种香气再不散,常常在我身上闻出来,所以取名叫做」香云「。若坐了不动,
还不十分觉察,但是劳碌之后,有些汗出,这种气味就从毛孔里透出来,不但别
人闻得出连自家也闻得出。我有这件好处也不敢埋没,前日庙中与你相逼见,你
生得标致,故把扇子赠你,又把这种气味与你赏鉴,要你寻到我家来。谁想你不
来,直到今日方了得心。」
未央生听了就把他浑身上下仔细闻,没有一个毛孔不有香气。方才晓得绝世
佳人不是相得出来的。就把他紧紧抱住,一连叫了几十个心肝。
香云道:「我身上的香气你都闻到了,还有一种香气更比身上的不同。
索性与你赏鉴。「
未央生道:「在哪一处?」
香云把一只手捏着未央生的指头,朝阴户里面点一点,道:「此中的气味更
自不同。你若不嫌亵渎,也去闻一闻看。」
未央生缩下身子,去把鼻孔对着阴门嗅了几嗅,就爬上来道:「真宝贝,真
宝贝!我如今没得说,竟死在尔身上罢。」
说了这话,又把身子缩下去,扒开那件宝贝,就用舌头舔将他起来。
香云道:「这怎麽使得!还不快些上来。」一面说一面去扯他。
越扯得急,未央生越舔得慌,把一根三寸长的舌头竟作了干事的阳物,在里
面一抽一送,一来一往,与交媾无异,一见有淫水流出来,就吸在口里,吞下肚
去。
直舔得他丢了,连阴精都吃下去,方才爬上肚来。
香云紧紧抱住道:「我的心肝,你怎麽这等爱我!我如今没得说,也死在你
身上罢了。」
未央生道:「照我看来,你这样佳人如今世上没有第二个了。你既有这件宝
贝,你的丈夫为甚麽不回来受用,终日睡在外边,使你孤眠独宿?」
香云道:「他心上也要受用,只是力量不济,所以借处馆的名色在外面躲避
差徭。」
未央生道:「我闻他还是中年的人,怎麽就这等不济?」
香云道:「他少年时也是个风流子弟,极喜偷良家女子,日夜淫乐。减丧太
过,到中年就没用了。」
未央生道:「他少年时的力量比我如何?」
香云道:「做事的优俩虽然差不多,那有你这两桩好处。」
未央生道:「我这件东西与你这件东西皆是世上没有的。如今两件宝贝凑在
一处,切不可使他分开。从今以后,夜夜要过来同你睡了。」
香云道:「你是有家小的人,怎能夜夜过来?只不要像前日的寡情也就勾了。」
未央生道:「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人到你面前来学舌,使我抱了不白之冤,到
这个时候还说我寡情。我若知道那个学舌的人,定要与他狠做一出。」
香云道:「我老实对你说,学舌的人不是别个,就是那三位佳人。」
未央生道:「这又奇了。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该没趣,难道自己不怕腆,竟
告诉起人家来。」
香云道:「不瞒你说,我与三位佳人是姻门之亲。两个年纪小的,我叫他妹
子;一个年纪大的,我叫他姑娘。两个妹子更与我心投意合,竟像同胞的一般。
我有心事对他讲,他有隐情也对我说。我那日烧香回来,见了两个,就把你生的
标致,偷看我,我也爱你,丢下扇子的话告诉他。他两个道:」既然他爱你你爱
他,少不得有个寻来的日子,看你怎麽样打发他?「我心上也料你要寻来,立在
门前等了十来日,再不见一毫踪影。后来他两个烧香回来,遇见我就问我道:」
你那日看见的人是怎麽面貌,怎样打扮?「我就把你面孔衣服对他说。他两个道
:」这等说,你心上的人我今日也见过了。「又问我:」他既然爱你,那一日可
曾对你磕头否?「
我说:「他爱我只好在心上,那有在众人面前磕头之理?」他见我说这话,
就不作声,只是笑,像个得意之貌。我疑心起来,再三盘问,他方才把你磕头的
事细细告我。一面笑一面说,严然有个骄人之貌。我一连没趣了几日,心上想道
:「我与他一般是初见之人,你为甚麽见我就避嫌疑,偌也不唱一个?见他就疯
颠起来,一些嫌疑不避壁,竟磕起头来?可见我的面貌不如他,你就要寻也去他,
必不来寻我。」往常我与他是极好的姊妹,为这件事竟有些恨他起来。所以今日
与你相会,见说来了半年直到如今方才理我,焉得不疑?后见你发誓起来,方才
知道没有此事。这些戏文都是你磕头磕出来的,请问你该做不该做?「
未央生道:「原来如此也。难怪你不忿恨。但他两个既是你令妹,也只当是
我的小姨了。你肯使我见他一面,别的事不想得,只等我叫他几声姨娘,使他知
道我们两个有了私情。他起先把磕头的话来骄你,待我替你把不但磕头又且相与
的话去骄他。心上何如?」
香云道:「这也不消,我与两个不但是姊妹,又且同盟。原说有福同享有苦
同受,他以前既不曾背我,我如今怎麽又反背他?我意欲要别你去与他相会,使
他两个也知道天地间有一种妙物,大家赏鉴赏鉴。只是我也要与你断过。你得了
他们之后不可改变心肠,要像今夜这等爱我,方才使得。你改变不改变也要发个
誓来。」
未央生听了,不觉手舞足蹈,一个筋斗就翻下床来,对了天地,比以前所发
的誓更加狠毒。发完之后,又爬上床去,重新干起,当做央媒一般。及干到事完
之后,交颈而睡。
睡到天明起来,香云打发未央生依旧从梯上过去。自此以后,两个日日见面,
夜夜同床。但不知两位小姨何日到手,今且暂停。下面两回另叙别事,少不得两
出戏文之后又是正生上台也。
第十三回破釜焚舟除隐恨卧薪尝胆复奸仇
却说权老实自从卖妻之后,愤恨不过,且无颜见人,就把生意不做,歇了。
终日闷坐在家,拷问那十二岁丫鬟,说他与那长大汉子是几时睡起,还有甚麽人
替他往来做事。
丫鬟起先怕主母利害,不敢多嘴。如今见主母卖去,料没有回来,就把某时
睡起,某时才住,连对门丑妇过来同睡的话尽情说出,又说与他同睡的不是那个
大汉,另是一个标致後生,那大汉子反是替他做事的。
权老实听了这话,愈加愤恨。后来艳芳归了未央生,有人传说过来,权老实
方才得了真情,就去查访未央生的来历。知道不是本处人,家中现有妻子,这是
娶去做妾的。
权老实想道:「若是赛昆仑自己做事,我这冤仇也不要想报,只好忍过一世,
到阴司地府之中与他算帐罢了。如今奸骗之人既不是他,我这冤仇如何不报?若
要与他告状,他有赛昆仑帮助,不怕没有银子用,如今官府哪个不听分上的?他
若央了人情,我的官司就要输与他了。我想起来告他也无益,不如走到他故乡,
访着他的住处,千方百计钻进内室之中,把他结发妻子也拿来淫了几次,方才遂
我的心。
他淫我妻,我淫他妻,这才叫做「冤报冤、仇报仇」,就是杀死他,也没有
这桩事痛快。「
主意定了,就把那十一岁的丫鬟与一应家伙物件都变卖出银子来,连那一百
二十两财礼与平日贩丝的本钱,都收拾了。别了乡邻,破釜焚舟而去。
不一日,到了地头,就在饭店中歇下。次日去访未央生的住居与他家里的动
静。访了半日,方才晓得事体难做,心下十分忧虑。
起先,只说别人家的闺门与自己的一样,男子在家的时节自然严紧,男子出
去之后就像门上少了关,可以借托事端,直进直出了。那里晓得读书的人家比做
生意不同,不是三党亲戚及至交朋友即若不许跨进门槛。他那个人家又比别个读
书的不同,就是三党的亲戚、至交的朋友,也不许跨进门槛。
心上踌躇道:「这等看来,那桩心事多应做不来了,只是既然举了此念,无
论成与不成,也要尽心竭力去做一做,若万万做不来就是天意了。难道千山万水
来到这里,就被」铁扉「二字吓了不成?」
主意定了,就要到他前后左右赁间房子住下,早晚之间好看机会行事。
谁想他住的所在,是孤孤别别一个宅子,四面都是空地,那里有个房子可以
赁得。
权老实相了一遍,知道这事难做,只得走回寓处。
走不上四五十步,只见他宅子旁边还有一株大树,树上挂了一个木牌,牌上
写了八个大字。权老实近前一看,见上面写道「荒园招垦,初种免租。」权老实
看了又把大树周围相了一遍,只见野草连天一望无际。
心上想道:「字上所说的荒园,想就是这空地了。不知是甚麽人家的,既有
荒园,毕竟也有间房子与人住了才好锄种。我就去租来住在近边,终日以锄地为
名好看他家的动静。」
就走到附近之处去问人道:「这荒园的业主是哪一个?可有间房子租与种园
的人居住麽?」
那人道:「荒园的业主叫做铁扉道人,就住在那孤别房子里面。只有园没有
屋,是要种园之人别寻房子住的。」
权老实道:「我要替他开垦,但不知他做人何如?」
那人摇头道:「这人是难相遇的,若好相遇的也有人开垦,不倒如今了。」
权老实道:「怎见得他难相遇?」
那人道:「开荒的旧例,原该免租三年,他只肯免一年,到第二年就要交纳。
这也罢了,他平日做人酸啬不过,拼不得饭食养人,一个官家也没有做他的
佃户,只当他的长工,家里有生活要做去叫,又没有工钱。三年前头也有人开垦
过了,只因被他差使不过,只得丢了不种。所以荒到如今。「
权老实听了欢喜不过,肚里思量道:「我所虑者,是不能够进门,只要进得
门去,就有三分机括了。别人怕差使,我巴不得求他差使;别人要工钱,我巴不
得没有工钱,正要使他用我才有妙处。只恐他女婿回来识破机关,就不妙了。
我今须要别换一个姓名。他与我不曾见面,就回来也认不出我的。亦不至被
他识破了。
算计已定,就改姓为「来」,名字叫做「遂心」。他原为报仇而来,取来到
即遂心之意。做小说的仍称他为「权老实」,省得人看花了眼。改名之后,就写
了一张租约,走去伺候。知道他家的门是从来敲不开的,只得坐在门外死等。
等了一日,不见有人出来。回到寓所宿了。到次日又去。恰好,铁扉道人立
在门前买豆腐点心。老实见他相貌端严,就知是本人。走上前深深作揖问道:「
铁扉道人莫非就是尊号麽?」
道人道:「正是。你问我怎的?」
权老实道:「闻得府上有一片荒园招人开垦,小人因没有生意,要替府上租
来种作。」
道人道:「开荒的事,不是无力之人和懒惰之人做得来的,你平日方作如何?」
权老实道:「小人平时是吃苦惯的,气力也将就去得。府上若不信得我,权
做几时,若还开垦不来,再换佃户就是了。」
道人道:「这筻
信之日,即便起身,又不说紧急事是那一桩。
未央生心上疑惑,不知何事,遂盘问来人。来人道:「是二娘跟人逃走。」
未央生又问:「他跟甚麽人逃走?」
来人道:「莫说我家不知,就是府上的丫头伴当也不晓得。只说未走之先,
夜夜听见床上有些嫌诏。及至起来又不见有个人影。一连响了十几夜,那一日清
早起来,只见重门洞开,寻觅二娘,竟不知哪里去了。故此家主一面缉访,一面
着小人前来追赶相公回去。」
未央生叹道:「这个信来又是一番报应了。可见奸淫之债,断断是借不得的。
借了一倍,还了百倍。焉知这两个女儿不是还债的种子,如今也虑不得许多。
「
遂写一封决绝书,回覆赛昆仑道:「淫姬私奔,不足为奇。悖而入者亦悖而
出,此常理也。故乡之事亦复类此。自知罪恶贯盈,有此报。魔障消除之日,即
道心发现之期,不当返江东,径归西土。所恨者祸胎未灭,犹存二孽于怀中,暂
累故人,延其喘息,俟我见佛后,当借慧剑除之耳。单复不尽。」
打发回书去后就欲起身,要把书笥带在身边,做个沙弥服事。后来想了一想,
惟恐狡童在侧,又起淫心,不如不见可欲,使心不乱。竟叫书笥跟了来人也发他
回去。自己收拾行李,单身独往括苍山去。
第二十回布袋皮宽色鬼奸雄齐摄入旃檀路阔冤家债主任相逢
却说孤峰和尚自从放过未央生,时时刻刻埋怨道:「毕竟是我法力不高,婆
心不切,见了情魔色鬼走过不能收缚,任他流毒于苍生,肆恶于闺阃,乃老僧之
罪也。既不能缚鬼受魔要这皮布袋何用?」
就拿去挂在大门外面松树梢头,又削一块小板,写几行细字,钉在松树上道
:「未央生一日不至,皮布袋一日不收;皮布袋一日不烂,老和尚之心一日不死。
但早收皮布袋,免教常坐肉蒲团。」
这件东西却也古怪,自从未央生去那一日在松树上挂起,挂到如今,已是三
年,不但一些不烂,反觉得比未挂之先倒硬挣起来。
未央生走到时节,看见松树梢悬一个皮布袋,又看见树上有一块小板,小板
上有两行小字,念了一遍,不觉痛哭起来。就把这条木板当做孤峰法像,跪在松
树旁不知拜了几十拜,然后爬上树去,取了皮布袋下来,顶在头上,走入佛堂。
遇着孤峰打坐,就跪在他面前,不住的磕头。从入定之初,磕到出定之后,约有
三个时辰,岂止磕一百二十个响头而已。
孤峰走下蒲团,一把搀住道:「贤居士重来赐顾,就见盛情了,为何行此重
礼?快请起来。」
未央生道:「弟子愚蒙,悔当初不曾受得教悔,以至肆意胡行,把种种落地
狱之事都做出来。如今,现在的阳报虽然受了,将来的阴报还不曾受,要求老师
父哀怜,收在法座之下,使弟子忏悔前因,归依正果。不知老师父可肯收约否?」
孤峰道:「既然收我皮布袋进来,我岂有不收纳之理。只恐你道念不坚,将
来又有入尘之事。」
未央生道:「弟子因悔恨之极,方才猛省回头。如今只当是从地狱里面逃走
出来,那里还敢再去。自然没有反覆的,只求师父收纳。」
孤峰道:「既然如此,收纳你就是。」
未央生爬起身来,从新行礼。孤峰就拣个好日,替他落了头发。未央生告过
孤峰,自取法名叫做「顽石」。一来自恨回头不早,有如顽石;二来感激孤峰善
于说法,使三年不点头的顽石依旧点起头来。从此以后,立意参禅,专心悟道。
谁想少年出家到底有些不便,随你强制,淫心硬挠欲火。在日间念佛看经自
然混过,睡到半夜,那孽物不知不觉就要磨起人来,不住在被窝中碍手绊脚,捺
又捺他不住,放又放他不倒,只得要想个法子去安顿他。不是借指头救急,就是
寻徒弟解纷,这两桩事是僧家的方便法门。
未央生却不如此,他道出家之人,无论奸淫不奸淫,总要以绝欲为主。
这两桩事虽然不犯条款,不丧名节,俱不能绝欲之心,与奸淫无异。况且手
铳即房事之媒,男风乃妇人之渐,对假而思真,由此而及彼,此必然之势,不可
不禁其初。
偶然一夜,梦见花晨与香云姊妹到庵拜佛,连玉香、艳芳也在里面,未央生
见了愤恨之极,就叫花晨与香云姊妹帮助他拿入,睡想转眼之间不见了玉香、艳
芳两个,单单剩下四位旧交,就引他入禅房,大家脱了衣服,竟要做起胜会来。
把阳物凑着阴门正要干起,被隔林犬吠忽然惊醒,方才晓得是梦。
那翘然一物,竟在被窝里面东钻一下,西撞一头,要寻旧时的门户。顽石捏
了这件东西,正要想个法子安顿他,又忽然止住道:「我生平冤孽之根,皆由于
此,他就是我的对头,如今怎麽又放纵他起来。就止了妄念,要安睡一觉。」
谁想翻来覆去再睡不着,总为那件孽根在被里打搅。心上想道:「有这件作
祟之物带在身边,终久不妙,不如割去了他,杜绝将来之患。况且狗肉这件东西
是佛家最忌之物,使他附与身体也不是好事。若不割去,只当是畜类,算不得是
人身,就修到尽头地步,也只好转个人身,怎能成佛作祖?」
想到此处,不待天明,就在琉璃上点下火来,取一把切菜的薄刀。一手扭住
阳物,一手拿起薄刀,恨命割下。也是他人身将转,畜运将终,割下的时节竟不
觉十分疼痛。
从此以后,欲心顿绝,善念益坚。住了半年,还是泛泛修行,不曾摩顶受戒。
到半年以后,聚了一二十僧,都是死心受戒,没有转念的人,请孤峰登坛说
法。但凡和尚受戒,先要把生平做过的罪犯逐件自说出来,定了罪案,然后跪在
佛前,求大和尚替他忏悔。若有一件不说出来,就是欺天诳佛,犯了不赦之条,
随你苦修一世也成不得正果。
众僧请孤峰登坛拜毕,以入门之先后定了次第。大家分坐在两旁,孤峰把受
戒的条规说了一番,就叫众僧各陈罪过,不得隐讳。顽石进门最迟坐在末席。
一时轮未及他,只听得众僧里面也有杀人放火的,也有做贼奸淫的,皆自己
陈告出来。
后来轮着一僧,相貌粗笨,坐在顽石上首,也陈告道:「弟子生平不做恶事,
只有卖身与人为仆、奸了主人之女,连他使女都拐出来,卖与青楼为妓这桩罪犯。
真是死有馀辜,求师父忏悔。「
孤峰道:「你这罪重大,只怕忏悔不来。自古道:」万恶淫为首「,只消一
个淫字也就够得紧了,怎麽做出拐事来?又怎麽卖他为娼?你这罪恶就有几世不
得超生,我便替你忏悔,只恐菩萨不准,奈何?」
和尚道:「禀告师父,这事是别人逼我做,不是我自己要做。只因那妇人的
丈夫先奸我妻子,又逼我卖与他,我没有势力,敌他不过,所以逼上梁山,做了
这事。其情可原,或者还可以忏悔。」
顽石听了,不觉动心,就问老师兄:「你拐他去卖的妇人叫甚麽名字?
是哪一家的妻子?那一家的女儿?如今在何处?「
和尚道:「他是未央生之妻,铁扉道人之女,叫做玉香,丫鬟叫做如意,如
今在京师接客。」
未央生大惊道:「这等说来,你就是权老实了!」
和尚道:「莫非你就是未央生麽?」
顽石道:「正是。」
两个一齐走下蒲团,各赔个不是,然后对着孤峰共剖原情,各陈罪犯。
孤峰大笑道:「好!冤家也有相会的日子。亏得佛菩萨慈悲,造了这条阔路,
使两个冤家行走,一毫不碍。若在别路上相逢,就开交不得了。你两个罪犯原是
忏悔不得,亏那两位夫人替丈夫还债,使你们的罪犯轻了许多。不然莫说修行一
世,就修行十世也脱不得轮回,免不得劫数。我如今替你忏悔,求佛菩萨大舍慈
悲看那两个妻子面上,宽待你们一分。」就叫两人跪在佛前,自己念起经来,替
他两忏悔。
忏悔之后,顽石又问道:「请问师父,奸淫之人既有妻子女儿,妻子还过了
债,那怀抱中的幼女,也可以赦得他过,后来不还债麽?」
孤峰摇头道:「赦不过,赦不过。奸淫的人,除非不生女儿就罢,若生下女
儿就是还债的种子。那里赦得他过。」
未央生道:「不瞒师父说,弟子现有两个债种,将来定是不赦得了。弟子要
别师父回去,用慧剑除了孽根,只当生来时节一盆水淹死了,不曾领起来的一般。」
孤峰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道:「如此恶言,不该出于你口,入于我耳。
那里有受过法戒的和尚还想杀人的道理?「
顽石道:「既不可杀,当用何法以处之?」
孤峰道:「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儿,是天公见你作恶不过,特送与你还债。
古语说得好:「一善能解百恶」,你只是一心向善,没有转移,或者天公回
心,替你收去,也不可知。何须用甚麽慧剑?「
顽石点头道:「是。」遂一心向善奉佛。
又过了半年,正在禅堂与孤峰讲话,忽见有个大汉闯进门来。顽石一看,见
是赛昆仑。先参佛像,然后拜孤峰。
顽石对孤峰道:「这人就是弟子的盟兄,叫做赛昆仑。是当今第一个侠士。」
孤峰道:「莫非就是穿窬豪杰、生平有五不偷的人麽?」
顽石道:「然也。」
孤峰道:「这等,是一尊贼菩萨了。贫僧何人,敢受得菩萨的拜?」就要跪
下答拜。
赛昆仑忙扯住道:「弟子今日到此,一来为访故人,二来为参活佛。师父若
不受拜,是绝人向善之路,坚人作恶之心。可见天下人该做暗贼,不该做明贼;
该做衣冠之贼,不该做穿窬之贼了。」
孤峰道:「这等说,贫僧不敢回礼了。」
赛昆仑又与顽石行礼,然后分宾主坐下。对孤峰叙了寒温,就立起身,要与
顽石到后面去说话。
顽石道:「小弟以前的事都与师父说过,家中有甚麽隐情不妨面讲。」
赛昆仑听了,依旧坐下道:「劣兄谋事不忠,不但不可托妻,亦且不堪寄子。
今日相会甚觉无颜。「
顽石道:「这等说来,想是家中的孽障有甚麽原故了。」
赛昆仑道:「你两位令爱,又无疾病,好好睡在床上,就一齐死了。临死之
夜,两个乳母都梦见有人叫唤,说他家的账目都已算清,用你们不着,跟我回去
罢。
及至醒来,把孩子一摸就没用了。这事着实古怪。「
顽石听了大喜,就怕自己惧怕女儿还债,就把师父教我一心向善,天公自然
回心替你收去的话述了一遍。如今孽障消除,乃大幸之事,老兄怎麽说起负托的
话来。
赛昆仑闻言不觉毛骨竦然。听了一会,又道:「还有一个喜信报你。那淫妇
艳芳背你逃走,其实可恨。小弟终日缉访不着。谁想被一个和尚拐去,藏在地窖
中,被我无心看见,替你除了。」
孤峰道:「他藏在地窖中可谓极稳的了,你怎麽能看见?」
赛昆仑道:「那个和尚常在三叉路口惯做谋财害命的事,我打听他有无数银
子藏在地窖中。那一夜去偷他,睡想他睡在床上与妇人说话。我就躲在旁边细听,
只见妇人道:」我当初的原夫叫做权老实,虽然粗笨,倒是一马一鞍,没有别个
妇人分宠。谁想赛昆仑替未央生做事,把我奸骗上手,强娶过去。他丢了自家妻
子终日去走邪路,教我独守空房。弄到精力衰微,应付不来,又到远处去躲避差
徭,不管家人的死活。这样的薄悻男子,我为甚麽跟他?「弟子听了,知是艳芳,
不觉大怒,拔出利剑掀起帐子,把两个杀了。然后点起火来,搜寻财物,约有二
千多金都被弟子取来,任意挥霍,济了无数的穷人。请问师父,这两个男女该杀
不该杀?这一注钱财该取不该取?」
孤峰道:「杀也该杀,取也该取,只是不该是居士杀,不该是居士取,恐天
理王法上还有些说不过去,只怕阴阳二报定有所不免。」
赛昆仑道:「人情痛快即是天理昭张,有何说不去?我做一世贼,不曾弄出
事来,难道为这项银子就犯了王法不成?」
孤峰道:「居士不要这等说,天理王法两件事都是一丝不漏的。没有一个不
报,只是迟速之分。报的速的倒还轻些,报的迟的,忽然发作起来就当不起了。
那和尚既犯了奸淫,那妇人既犯了私奔,天公自然会诛殛他,难道少了雷神霹雳,
定要假手于人去杀他不成?就作要假手于人,天下人个个有手,为甚麽不去假他,
单要借重你一个?难道只有你这手是杀得人死的不成?大权不可假人,太阿不容
旁落,杀人的大事,天公能主持,使有罪之人依旧被有罪之人所杀,岂有付之不
问之理。
所以将来的阴报定不能免,或者比杀良善之人不同,最略轻些也不可知。居
士这桩事业既然做了一生,料想你的大名是没有一个衙门不知,没有一个官府不
晓得了。
你偷来的银子虽然济了穷人,别人不信,只说你藏在家中,少不得有个寻着
你的日子。你往常所得的财物若果然藏在家中,还好送去买命,只怕济穷人的银
子一时追不转来,就有性命之忧了。所以将来的阳报定不能免,只怕发作的迟,
比初犯罪孽略重大些也不可知。「
赛昆仑平日原是些狼器的人,只因性子不好,人人惧怕他,所以善言不入于
耳。如今听了这番正论,就不觉动了悔过之心。不消强逼,他竟有个反邪归正的
意思。就对孤峰道:「弟子所做的事,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只因世上有钱的人
自家不肯挥霍,所以要去取些出来,替他做几件好事,只想为人,竟不想着自己。
照师父说来,弟子作恶多端,阴阳二报都是不免的了。但如今从此回头,可还忏
悔的去麽?」
孤峰指着顽石道:「他之作孽比彼还重得多。只因一心向善,就感动了天心,
把还债的女儿都替他收他回去,这是你亲耳听见得话,不是贫僧附会出来的。即
此一推,忏悔得去忏悔不去就知道了。」
顽石见他有向善之心,不胜之喜,就把自己三年前不受师父教训,肆意妄行,
后来报应句句合着他所言,不可不以小弟为鉴。塞昆仑定了主意,就拜孤峰为师,
削了头发,立志苦修二十年,成了正果。与孤峰、顽石一同坐化。
可见世上的人皆可作佛,只因被「财、色」二字缚住,不能跳脱迷津,超登
彼岸。是以天堂之上,地广人稀;地狱之中,人稠地窄。上天大帝,清闻不过;
阎罗天子,料理不来。总是开天辟地的圣人多事,不该生女子,设钱财,把人限
到这地步。如今把这两句《四书》定他罪案,道:始作俑者,其为怪人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