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改编版)(卷19)
第十九卷
第一章、後患无穷
纵是在众多如狼似虎的铁卫挟持下,这娇滴滴的柔骨齐女仍是夷然无惧,以
带点不屑的神态看着项少龙,冷笑道:「原来项大人内穿不畏兵刃的甲胄,难怪
能这麽奋不顾身,力克强敌了。」不知如何,项少龙升起很不妥当的感觉,但一
时又想不出问题的所在。由於荆善和乌光两人分别抓着她柔软的胳膊并以另一手
锁紧她的肩胛骨,照理她该再难有任何作为。
滕翼显然亦有他那种异常感觉,这铁汉并不像荆俊和其他铁卫般,眼睛只忙
於向她因双臂被扭後而特别显露的茁挺酥胸巡视,冷喝道:「跪下!」荆善和乌
光用力一按,柔骨美女那吃得住,跪了下去,连仅能活动的美腿也失去了作用和
威胁性。
大门处人声响起,纪嫣然等进入厅内。就在这刹那间,项少龙灵光一闪,想
到了问题所在。她实不应这麽容易被擒拿的,以她早先在吕不韦寿筵上表现出来
的身手,众人要活捉她应非易事。且她刚才巳先一步逸往窗门,怎会如此轻易给
铁卫们手到拿来呢?其中当然有诈. 原因自是她见他未死,又听到自己命人不要
对她下杀手,才故意被人擒回来,好进行再一次的刺杀。
此时众人均自然地别头朝大门处望去。项少龙亦诈装作分神向门口瞄去。谁
知异变突起,柔骨女檀口忽张,一缕光影立即激射而出,朝项少龙脸庞奔来。滕
翼等惊觉过来,同时骇然大震。项少龙从容一闪,避过暗器,准备还手时,突然
心生警兆,当下不及思索,反射动作的迅速向前扑倒,同时将暗扣於手的飞针尽
数贴地向後射出。只觉头上一阵劲风掠过,桌上盆栽立时被砍削散落,窗格破裂,
窗外树木应声倒塌一排,一片圆形铁制轮锯深深插入数丈外的树干之上。转头一
看,只见那杂耍团的侏儒手握一柄闪着蓝芒的匕首倒毙在地,右眼被一根飞针贯
头而入,身後散落一堆花瓶碎片。这时柔骨女的身体奇异地扭了几下,竟像一条
滑不溜手的鱼儿般,由荆善和乌光两人的铁爪下溜了出来,再泥鳅般由两人间滚
身到了众人的包围圈外,身手之迅捷滑溜,教人叹为观止。
众人惊喝怒骂中,柔骨女手捧双膝,曲成一团,像个大皮球般眨眼间滚至大
厅一侧的窗台下,在众人截上她前,弹了起来,穿窗而出,众铁卫大失面子,狂
追而去。柔骨女冲至外院,却被赶来的援兵以驽弓将其上下团团围住,只待项少
龙一声令下,即将她乱箭射死。项少龙因该女虽多次行刺,但皆未得手,心下稍
有不忍,未及时下令。柔骨女趁此空隙,两腿一蹬,飞身上墙後弹至树梢,回头
对项少龙瞥了颇有深意的一眼,瞬即不见踪影。项少龙等面面相覤,均想不到这
柔骨女如此厉害。接着昌平君、昌文君、桓齮等闻风而至,一时府内府外闹哄哄
一片。
项少龙看着现场,背脊冷汗直冒。这暗杀团的连环刺杀手段确是狠辣算计兼
具,侏儒与柔骨女早已潜入府内,侏儒藏身花瓶之中,柔骨女假扮侍女。柔骨女
使匕首刺杀不成,遂藉由被捕松懈众人注意,再以毒针与飞轮同时下手,而侏儒
因身材矮小,一般人即使警觉还手,也会因身高估计错误而失手,难挡其喂毒匕
首之二度刺杀。若非项少龙多年特种部队磨练出来的警觉性,加上正好飞针出手
点甚低,这才将侏儒当场击毙,否则此刻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项少龙一觉醒来,只觉精满神足,昨夜的劳累一扫而空。他坐起身来时,一
向贪睡的纪嫣然给他弄醒过来,慵懒地扑入他怀里,撤娇道:「天还未亮嘛?陪
人家多睡一会儿好吗?」项少龙把她搂紧,轻怜蜜爱一番後,柔声道:「由今天
开始,每天我也要在鸡啼日出前,起来苦练百战刀法和拳脚功夫,只看昨晚那侏
儒与柔骨女刺客的手段,便可知天下间能人无数,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了。」
纪嫣然想起昨晚由那女剌客吐出来的牛毛针还有那锋利无比的飞轮锯,犹有
余悸道:「真是骇人,将这麽一支针藏在口里,仍可从容说话,教人丝毫不起提
防之心。而那侏儒使的飞轮更是霸道,当者披靡,兼且身躯短小,防不胜防。若
非夫君飞针范围够广,只怕他也已逃之夭夭。」项少龙大力打了她一记粉臀,笑
道:「好娇妻你再睡一会吧!」
纪嫣然一脸娇嗔地坐了起来,怨道:「给你这麽打了,甚麽睡意都不翼而飞
了哩!」项少龙目光自然落在她因衣襟敞开而露出来的深深乳沟内去,只觉触目
动心,差点要把这诱人的美女按回床上,忙暗自警惕,勉力离开了她。不由记起
了李牧的警告,自己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耽於男女之慾,有负这赵国绝代名将的
期望。纪嫣然也跳下榻来,笑餍如花地欣然道:「让小女子服侍项大将军梳洗更
衣好吗?」
天空露出曙光之际,项少龙巳赶进王宫. 小盘正在吃早餐,见他来到,邀他
共膳。听到他说出昨晚发生的事後,龙颜震怒道:「吕不韦这狗贼,寡人将来必
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明知师傅你是寡人最敬重的人,仍敢如此胆大妄为。」项少
龙笑道:「储君非是第一天知他这种心术吧!生气只是白生气,今趟幸亏有小恬
报讯,不过那侏儒与女刺客也确是第一流的高手。」
小盘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若这番话出自别人之口,寡人必会气上加气。
但由师傅说出来,寡……嘿!我只觉心中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哈!我这番话确
是没话找话来说. 不过我仍不明白为何师傅会把那批人交给管中邪?」项少龙当
然不会告诉他因明知这几年扳不倒吕不韦,所以不做无谓的事。淡淡道:「城内
发生了这种事,自该有负责的人。我们不是苦於无法弄个要职给小武和小恬吗?」
小盘龙颜一震,眼射喜色,叫绝道:「师傅这一着确是厉害,尤其昨夜管中
邪在师傅剑……嘿……不是剑下,而是师傅刀下俯首称臣,已声望大跌,这就叫
……叫甚麽才好呢?」项少龙知他心情兴奋,所以说起话来有点词难达意,介面
道:「这该叫趁他病取他命!」
小盘一拍长几道:「正是趁他病取他命。只要连城防都卫都落进我们手内,
那任由吕不韦和嫪毒长出三头六臂,都难有作为了。」
此时内侍到来奏报,早朝的时间到了。两人对视一笑,上朝去了。
大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咸阳城昨夜的风风雨雨,多少有点传进众人耳内,均
知此事难以善罢. 项少龙被封为大将军後,地位大是不同,列位於王陵、王齕、
蒙骜和杜璧四人之後,稳坐军方的第五把交椅。现在秦国名列大将者,除他们五
人外,就只有王剪和安谷傒了。
高据於层层升起的龙阶上的三个人,以小盘精神最好,侧坐左右两旁的朱姬
和吕不韦均容色疲倦,显是昨夜睡得不好。朝礼过後,小盘首先发难,向项少龙
问起昨夜的事。项少龙有条不紊地将整件事勾画出来後,向管中邪道:「请管大
人呈上有关审讯凶徒们的报告。」
立於桓齮下方的管中邪踏前半步,躬身奏报道:「这批凶徒巳全部毒发身亡,
事後发现他们人人口内暗藏毒丸,咬破後毒药流入肚内,到我们发觉时已救之不
及了。」这番话立时意起一阵哄动。项少龙当然不会相信,这摆明是吕不韦杀人
灭口的手法。
不过不用他说话,站於斜对面的嫪毒肃容道;「储君明监,都城之内,竟然
混入大批凶徒,行刺大臣,又分明是早有预谋,行事周密,故绝不可轻忽处理。
不但要追拿背後元凶,更重要是彻查都城防卫可曾出了甚麽漏子,否则怎会让这
麽多人潜进城内,而我们仍懵然不知呢?」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时,项少龙和小盘
同时心叫不妙。只看嫪毒这种借题发挥,大兴问罪之师的态度,便知他和朱姬巳
有默契,要把都卫统领一职抢到手中。
吕不韦、管中邪和蒙惊亦看穿他心意,同时色变。昌平君一时却未想到这麽
远,质问管中邪道:「管大人难道对这批人的来历一点头绪都没有吗?」管中邪
淡淡道:「臣下曾向仲父请示,由於内情异常复杂,故仲父指示须待调查清楚後,
才再向储君报告。」
杜璧冷哼一声道:「管大人忙了整夜,竟就得这麽一句无可奉告吗?其实只
是从他们所用兵器,又或衣着装备,便该足以推断出他们的身分来历,把背後指
使的元凶找出来。」吕不韦哈哈一笑道:「杜大将军说得好,这批刺客所用兵器,
均来自屯留蒲鹄的兵器铸造厂,老臣就是见得太过没有道理,怕是有人栽赃嫁祸,
才着中邪再作调查。若杜大将军认为这已算证据确凿,可请储君下令,把蒲鹄立
即处以极刑。」
杜璧勃然色变,大怒道:「这太过分了!」转向小盘,正要说话,小盘从容
道:「杜大将军请勿为此动气。寡人自知此乃有人故意嫁祸蒲先生哩!」
杜璧这才脸色稍缓,只是狠狠盯了吕不韦几眼,再不说话。小盘当然不是对
杜壁或蒲鹄有甚麽好感,而是在现今的情势下,怎也要待黑龙出世後,站稳了阵
脚,才可以对付杜璧和蒲鹄这一党. 否则乱事一起,吕不韦会乘乱再扩大势力,
甚或趁乱夺权,那就得不偿失了。以成蟜为中心,杜壁和蒲鹄作为代表的这个军
事集团,主要的基地就是民心不稳的东三郡,若再勾结赵人,骤然有起事来绝不
容易应付。
吕不韦抢着发言道:「今趟有贼子潜进城来搞风搞雨,当然是有人掩护,才
过得了城门关防。所以目下要追究的,并非谁人该负上责任,而是谁是这背後的
主谋者。就像田猎时高陵君的叛兵能远道潜来谋反,其中必有人沿途掩护接应。
项大将军奉命往查,只不知有何成果呢?」这几着连消带打,确是厉害,忽然又
把矛头改为指向项少笼了。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悔昨夜没有抓着那柔骨美女,不然现在就可看看吕不韦如
何对答,正要说话,小盘冷然道:「项大将军奉寡人之命作调查,岂知途中被人
追击,以致迷了路途,寡人正在查究此事,应该快有结果了。」小盘这麽把事情
揽到身上,吕不韦只好乾笑两声,没再说话。
气氛忽地变得尴尬僵持。若有任何人仍苦苦要在谁该负上责任一事继续纠缠,
便等若明着要和吕不韦过不去了。项少龙虽和吕不韦壁垒分明,仍不愿弄至这等
田地。
一直没有发言的朱姬柔声道:「仲父既然认为不须苦苦追究责任,哀家自然
尊重仲父意见。但加强城防,却是当务之急,且任务繁重,恐非管卿家一人应付
得了,故都卫副统领一职,实不宜再悬空,嫪卿家身为内史,最熟悉城防方面种
种问题,未知心中可有适当人选?」小盘、项少龙、昌平君一方和吕不韦一方各
人同呼不好。朱姬这麽叫嫪毒选人,岂非摆明要他任用私人,好削管中邪之权吗?
朱姬已开金口,即使小盘和吕不韦也不敢反对。
果然嫪毒打蛇随棍上,欣然道:「微臣的客卿韩竭,来我大秦前曾参与燕都
城防事务,乃难得人才,若说都卫副统领人选,没人比他更适合了。」朱姬喜道:
「嫪卿家的提议,甚合哀家之意,众卿若无异议,就这麽决定好了。」
吕不韦沉声道:「现时都骑有副统领三人,都卫亦宜增设副统领一人,好与
韩竭共辅中邪,老臣心中亦有适当人选,就是来自上蔡的许商,得他辅翼,都城
防务,就可万无一失了。」项少龙、小盘、李斯、昌平君等面面相觑,谁都预估
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幸好禁卫军的要职一向都只委任王族的人,否则恐
怕嫪毒和吕不韦也要分上一杯羹,那就更头痛了。王绾、蔡泽和蒙骛立时同声附
和。嫪毒既推荐了韩竭,这时亦难再和吕不韦争这要职。
项少龙等苦在不能主动推荐蒙武或蒙恬,否则必引起吕不韦疑心,那就等若
因加得减. 最後结果仍是由许商当选. 项少龙惟有大叹倒楣,但已是米巳成炊之
局。今趟不但扳不倒管中邪,还增加了吕不韦和嫪毒的势力,真是偷鸡不到蚀把
米。有了这副统领的官衔,在嫪毒和吕不韦的分别支持下,韩竭与许商都大有陞
上军方要职的机会,那时就更後患无穷了。
早朝後,项少龙心情大坏,匆匆离宫,经过琴府时,心中一动,往找琴清。
这俏佳人正在园内修花,际此冬去春来之际,风和日丽,天气回暖,正在生气勃
勃的花树间工作的琴清,素净的裙挂衬托着如花玉容,自有另一番引人之处。琴
清见项少龙百忙中仍抽空来看她,喜出望外,抛下手中工作,与他携手漫步园林
内。
项少龙爱怜地握着她柔夷,叹道:「在下今次来此,是要谢过琴太傅救命之
恩哩!」琴清微笑道:「你这人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人家何时曾救你一命呢?」
项少龙把昨夜得她缝制的护甲挡了行剌一事说了出来。听得琴清花容失色道:
「天下间竟有这麽厉害的女刺客,连荆善这麽身手了得的人都拿她不住,唉!少
龙啊!真要教人家担心死了。」项少龙笑道:「不用担心,这女剌客所以能逃掉,
故因身具奇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身具美色,加上男人又惯於小觑女人,才予她
有可乘之机. 若换了是个男剌客,荆善那班家夥早飨以老拳,把他打得像个肿猪
头,浑身瘫痪,那轮得到她连番出手行刺。」
琴清听他说来有趣。笑得花枝乱颤,伏到他肩头上去,良久才叹这:「有你
在身旁,琴清总要笑个不停,唉!你这人哩!把人家的魂魄都勾了去了!」项少
龙还是首次听到琴清这种不顾矜持的心底话,心中一热,把她拥入怀里,大喜道:
「琴太傅切莫忘了曾答应过我的话。」
琴清仰起娇艳欲滴的俏脸,奇道:「我曾答应过你……噢……人家不和你说
了。快放开我,给人见到成何体统. 」项少龙心情转佳,看着她欲拒还迎的动人
情态,笑道:「琴太傅终记起曾答应在我与老管之战後,便任我胡为的承诺. 嘿!
今天天气这麽好,不若我们……」
琴清大窘,猛力一挣,脱出了他的魔爪,跺足嚷道:「不准你再说下去,否
则找使人将你逐出门外。」项少龙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张开双臂道:「我的小
乖乖,快到我怀里来吧!」
琴清连耳朵都烧红了,又喜又嗔,当然奈何不了他。秀眸一转,柔声道:
「春祭後琴清才陪你好吗?咦!你跟小俊今天不是要去提亲吗?为何却尽在这儿
磨蹭?」项少龙这才记起这档子事,荆俊正在官署苦候。只好把她拉入怀里,厮
磨一番後,告辞离去。
回到官署,荆俊正等得坐立不安,昌平君和桓齮都来了,项少龙还想坐下喝
盃热茶,巳给荆俊扯了起来,於是大队人马,打道往鹿府而去。
街上人潮熙来攘往,热闹昇平。这时项少龙巳是咸阳城中街知巷闻的人物,
秦人一向崇拜英雄,知他昨晚大胜管中邪,见到他无不欣然指点,当他礼貌地向
一群追着来看他的少女展露笑容时,迷得她们差点昏了过去。昌平君虽身为左相,
但风头仍远及不上他,大为艳羡这:「少龙昨夜一战,威震咸阳,我等也与有荣
焉。昨晚回家後,嬴盈对你赞不绝口,真怕她等不及提亲,马上就想直接进你家
大门了。」
项少龙心中得意,顺口问另一边的桓齮这:「小齮何时返回营地呢?」桓齮
恭敬答道:「储君着我春祭後才回去,唉!现在我的速援军装备不齐,饷银不足。
很多事都成了有心无力。今早朝会後,吕不韦找了我去问话,希望把蒙武和蒙恬
安排到我军内去当副将,但我怎能答应呢?」
项少龙等无不精神一振。昌平君低笑道:「怕甚麽呢?尽管应承他好了!」
桓齮愕然望向昌平君。项少龙低声道:「左相的话没错,小恬和小武实是我们的
人。」
桓齮大喜道:「那我的速援军就有救了。」後面的滕翼大笑道:「还不快去
应诺!」
桓齮正要离队时,给昌平君一把扯住,吩咐逍:「小齮你若能扮作向吕不韦
屈服投靠的样儿,储君会更为高兴. 」桓齮乃不善矫作的人,闻言脸现难色。项
少龙道:「小齮只要照自己一向的行事作风办就成了,太过分反会招吕贼之疑,
明白了吗?」桓齮点头受教,欣然去了。
转过街口,鹿府在望,荆俊反心怯起来,躲到众人背後。众人大笑声中,项
少龙一马当先,进府而去。能为自己与兄弟缔造幸福美满的将来,实是人生最大
快事。
第二章、煮酒论酒
是夜鹿府大排筵席,庆祝项少龙与荆俊婚事。顺带恭贺项少龙一战成功,狠
狠挫败了吕不韦的诡谋. 除了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就只昌平君兄弟、王齕、
王陵、桓齮、李斯、杨端和等人。最妙是赢盈与鹿丹儿也偷偷溜了来参加,自然
成了众人调笑的对象,倍添热闹.
酒酣耳热之际,鸟应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赢了一笔大钱,对怎样花掉它颇
为头痛,各位有何提议呢?」王齕笑道:「这是所有赌徒的烦恼,有钱时只想怎
样花钱,囊里欠金时却又要苦苦张罗,当然哪!鸟爷富可敌国,自是只有先一项
的烦恼了。」众人哄然大笑,只有桓齮抿嘴不笑。
项少龙见状心中一动道:「不若把这笔钱花在小齮的速援军上去吧!」众人
齐声叫好,但又觉得有点不妥当。昌平君问道:「小齮尚未有机会说出见吕不韦
的经过呢!」
桓齮叹了一口气道:「说到玩手段,我那是这老奸巨滑的对手。我虽应允了
他明早朝会时提出须增添两名副将,他仍藉口为建郑国渠,只能逐步增加速援军
的经费,摆明是要留难和控制我。」众人均大感头痛,由於吕不韦抓紧财政开支,
等若间接把军队控制在他手上,任何军队的增添装备或远程调动,若没有他点头,
就难以实现.
李斯最熟悉国家的财务,提议道:「乌爷不若把这笔羸来的大财,献给储君,
再由储君纳於廷库之内,那末有甚特别开支,就可不经吕不韦而能直接应付各种
需求了。」鸟应元豪气干云道:「这个容易,我还可另外捐献一笔钱财,那廷库
就相当可观了。只要能令吕不韦奸谋难逞,我鸟应元是绝不会吝啬的。」众人齐
声叫好。
再商量了一会行事的细节,兴高釆烈时,王齕叹了一口气道:「我王齕一生
只佩服三个人,就是白起、廉颇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诡,廉颇稳重深沉,但若说
到用兵如神、高深难测者,仍以李牧为首,赵国纵去了廉颇,但一天有李牧此人
在,我大秦仍未可轻言亡赵. 」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兴高采烈,老齕你为
何忽然生出如许感叹?」
王齕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为我刚收到由魏国传来的消息,安
厘王病倒了,故联想到廉颇亦必时日无多,才心生感触. 」荆俊不解道:「听说
安厘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颇,若他去世,对廉颇该长有利无害才对,为何他反变为
时日无多呢?」
陶方亦讶道:「廉颇现正寄居信陵君府内,显然与无忌公子关系密切。安厘
王若去,信陵君便成为魏国最有影响力的人,水涨船高下,廉颇的行情只有向好
而不会变坏,为何大将军竟有此言?」王齕见众人均一头雾水,惟有纪嫣然若有
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说物以类聚,我与廉颇虽屡屡对阵沙场,
仍对他会落得如许收场,心中惋借。至於我为何有此看法,纪才女必已有悟於心,
就有请才女代为说出来吧!」
人人均知纪嫣然曾在大粱长居过一段时间,深悉大梁情况,目光都转到她身
上去。这名着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凄迷之色,香唇轻吐道:「安厘王若病危,信
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颇既失靠山,惟有离魏投楚。楚人虽有李园,但却惯恋偏安
之局,故廉颇再难有作为了。」
众人这才恍然。以魏安厘王的性格,必会在病逝前施辣手先迫死信陵君,否
则就怕魏太子王位难保。这种权力王位之争,绝没有人情可讲的余地。项少龙想
起龙阳君,他自是太子增的一党,里不由对国兴多了
几分亲近的感觉.
国兴来到他身旁,陪他往乌府驰去,低笑道:「卑职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
刚才嫪毐和吕不韦分别出来时,群众都大喝倒釆,气得两人脸都变了。但项大将
军出来时,却博得最多的釆声。」
项少龙看着穿上新衣的小孩在道旁放掷鞭炮和互相追逐,心情前所未有的闲
适舒畅。小盘终於稳固了他的王位,以後只有他找人算帐,像吕不韦、嫪毐之徙,
难堪配作给他练拳的对手。国兴道:「项爷请相信小人,小人以後是死心塌地跟
着大人了。」项少龙听他改变口气,摆出家将的姿态,欣然道:「十来日後我会
返回牧场,由小俊暂代我的职位,你好好跟着小俊干吧!这是你和他最佳的修好
机会了。」
国兴点头答应後,压低声音道:「那些刺客有五个人逃出来後,到了杜璧的
将军府去躲避都卫的搜捕。听邱日昇的口气。他们会化作我们武士行馆的人,今
晚去参加春宴。」项少龙奇道:「难道他们以为今晚还有机会行刺或不知道入宫
赴宴者都是不准携带武器的吗?」
国兴道:「邱日昇还没这麽大意,只是希望借这批人来重振行绾的威风. 」
项少龙淡淡道:「也好!就让我今晚落落邱日昇的脸吧。若非碍於嫪毐,今天我
就去把他的行馆拆了。」国兴听得心惊胆跳,暗忖幸好自己「改投明主」,否则
就是受尽淩辱的其中一个了。
国兴又道:「听说今早单美美想上吊自尽,幸好给人救了下来。」项少龙这
时对单美美只有同情而无恼恨。但此事却不宜插手,只好叹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
了。忍不住问道:「单美美的心是否向着嫪毐呢?」
国兴神秘地道:「这事恐怕只有她本人才清楚,但醉风楼婢仆间流传着一个
消息,就是单美美真正看得上眼的人郤是项爷你。」项少龙吓了一跳,失声道:
「这事定是弄错了,否则为何我没有任何感觉. 」
国兴耸肩道:「女人心是最难测的。或者真是传错了吧!」这时上到乌府,
国兴施礼走了。项少龙想着娇妻美妾们,立时把单美美的事置诸脑後。
刚踏入府门,手下告诉他醉风楼的红阿姑杨豫来找他,正在东厅等候。项少
龙大感愕然,隐隐猜到该与自杀未死的单美美有关,心中暗叹. 他差点就想使人
去把杨豫遣走,但终硬不起心肠,矛盾地挣紮一番,才到东厅去。
这美女洗尽铅华,身穿素服,样子比她浓装艳抹更顺眼,虽比不上前晚的石
素芳,但其清秀之色巳属罕有。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这欢场美女心底内的玄虚。
她是否只因屈於吕不韦的权势,才不得不暗害自己?抑或她真的爱上了管中邪或
许商,才甘心为虎作伥. 在这充满阴谋诡计的环境里,他学到了不要轻信任何人,
同时亦懂以种种手段去对付敌人。
杨豫见他来到,大喜离座迎来。项少龙真怕她纵体入怀,那若给婢仆看到,
报与纪嫣然诸女知道,那就跳进黄河那里也洗不清。人的心理是这样,他去醉风
楼胡混,纪才女等可以不知为不见,但若把风流带回家里,就是另一回事。
项少龙连忙施礼,道貌岸然地道:「豫姑娘请上坐。」杨豫乃揣摩男人心意
的专家,甜甜一笑,横了他大有深意的一记媚眼後,退返座内。待项少龙在侧旁
坐下时,才蹙起黛眉。轻叹道:「美美今早想上吊自尽,幸好我们一直防她会作
出傻事,才能及时把她救回,但颈项处多了一道可怕的瘀痕,会有好一阵子不可
以出来见客。」
项少龙皱眉道:「豫姑娘来找项某人,难道认为我可为她效劳吗?」杨豫叹
了一口气道:「妾身也知这样来找项大将军,不给你扫出门外已对妾身非常客气。
只是美美和妾身比亲姊妹还要好,其他人又畏了吕不韦权势,噤若寒蝉. 现在咸
阳城内,只有大将军一个人不把吕不韦放在眼内,美美和杨豫走投无路,惟有厚
颜来求项大人了。」
项少龙苦恼道:「美美不是一向和嫪大人相好吗?现在他权势大增,假若他
肯娶美美,而美美又心甘情愿的话,吕不韦该很难反对。」杨豫露出不屑之色,
呸一声道:「嫪毐算甚麽东西,充其量只是太后的面首男宠,他出来鬼混还可以,
一个月前有人送了他两个歌姬,结果都给太后派人活生生打死丁,大将军请说还
有谁敢嫁入他的内史府去?」
项少龙听得愕然以对,想起吕不韦寿筵时朱姬充满妒意的怨毒眼神,整个人
寒浸浸的。朱姬变得太厉害了!自庄襄王被吕不韦害死,她的心理便很有问题.
但仍想不到她变成了这麽可怕的一个女人。
杨豫续道:「何况美美对他只是虚与委蛇,本来她确是迷上了他英俊的外表
和风釆,但自听过白蕾说及有关他以前丧尽天良的坏事,便只有憎厌之心,而无
欢喜之情了。」项少龙心想白蕾定是由韩竭处听来有关嫪毐的恶行,以韩竭的为
人,必会添油加醋,口舌不饶人。不过嫪毐亦是「罪有应得」了。
杨豫神情忽转温柔,含情脉脉的瞧着他道:「只有项爷的声誉最好,就算是
你的敌人,也说不出项爷做过甚麽坏事。初时我们是不明白,後来见我们这麽一
再开罪了项爷,项爷仍体谅我们是迫不得已,还和颜悦色地相待,我们暗中都非
常感激。」项少龙苦笑道:「好人最是难做,坦白说,吕不韦要纳美美为妾这事,
我实在很难插手,亦没有插手的理由。」
杨豫胸有成竹道:「项爷至少有两个方法可帮助美美,最简单当然是由项爷
把美美纳为小妾啦!不过我也知这是强人所难,还会使项爷和嫪大人不和。」项
少龙叹道:「再一个办法又如何呢?」
杨豫咬着下唇道:「助她逃离秦国。」项少龙不解道:「助她离国对我可说
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我吩咐下去尚可办到,但问题是像她这麽动人的美女,到任
何一处都会有人垂涎她的美色,岂非逃了虎口又入狼吻吗?若遇上盗贼或流氓,
她的遭遇会更不堪想像。」
杨豫喜道:「只要项爷肯点头就成了,美美在魏有位仰慕她的王族公子。曾
多次派人来求美美到大梁去,只要项爷使人给他送出消息,教他派人到边境来迎
接,那美美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了。」项少龙心中一动道:「那王族公子是谁?」
杨豫压低声音道:「就是以前在咸阳当质子,後来逃了回大梁的魏太子。」
项少龙暗忖原来如此。看来单美美并非真的喜欢他,但若成为太子妃,怎都好过
当吕不韦的泄慾工具。
项少龙自己知自己事,绝不能硬着心肠见死不救,苦笑道:「好吧:你教美
美在小楼装病,连伍孚都不要见。今晚趁所有人都去参加春宴时,我派人来把她
连夜送走。另外我再遣派快马去知会增太子和龙阳君,唯一要动脑筋的地方,就
是要装成美美自行逃走的样子,以免牵累了豫姑娘和其他人。」杨豫大喜扑入他
怀里,眼都红了。
项少龙骇然道:「若你想感谢我,快给我先坐好。」杨豫不顾一切在他嘴上
重重吻了一口,才移开了少许. 热泪泉涌地呜咽着道:「妾身和美美衔环结草,
亦不足以报项爷不念旧恶的大恩大德。」
项少龙敢肯定这应该非是再一个陷阱,否则杨豫就真是演技派的超级巨星。
况且此事自己根本不用亲身参与,想害自己亦无此可能。与杨豫商量了联络的细
节後,顺口问道:「你为何不和美美一道走呢?」杨豫忸怩地瞧了他一眼,欲言
又止,最後垂下螓首,秀脸红红的,神熊诱人之极. 项少龙恍然道:「原来豫姑
娘爱上了管中邪。」
杨豫摇头道:「怎会是他呢?这人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每次和人家欢好後,
立即将人家赶走,说不惯与人同眠,这样的男人,只有吕三小姐才会看上他。」
项少龙哂道:「对吕娘蓉他自然不会这样,我知道了,定是许商那家夥,他的确
不错. 」
杨豫咬着唇皮没有作声,神情却是苦恼和无奈,好一会才道:「到那里还不
是一样,假设吕不韦迫我作妾,我亦只好认命。但美美比我坚强多了。唉!说出
来恐怕项爷不肯相信,但我却不愿有任何事欺骗项爷,美美的上吊只是我和美美
想出来的假局,好拖延吕不韦. 」项少龙颓然道:「我已非常小心,但仍是给你
们算计了。」
杨豫发誓道:「现在再没有隐瞒了,本来妾身根本不敢着想来找项爷,但美
美却说只有项爷有能力帮她,而且定会帮她。因为她知道项爷是天生侠义的真正
英雄。」项少龙再次苦笑道:「她看得我这冤大头真是准确极了。」
杨豫拭去泪痕,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美说,若项爷不要她,就把她送
走好了。唉!现在咸阳城谁家女子不想入项爷的门呢?」项少龙心叫厉害,像杨
豫这类「专业」女性,要讨好一个男人,确是出色当行,叫人明知是假话,都感
到非常受用。至少还有归燕跟吕娘蓉都是不想嫁给他项少龙的。
项少龙见时间无多,还要安排单美美逃离咸阳的事,又要赶往王宫赴宴,更
怕纪嫣然等误会,忙把杨豫请了起来,送出门外。杨豫翩然离去後,项少龙第一
件事就是找来赵大,由於他在大梁待过一段时问,最熟悉当地的情况,让他去负
责这件事最是合适. 单美美这样送走了,最不幸的人就是伍孚,这将可迫他进一
步靠向自己,成为再一只在吕不韦集团内的有用棋子。赵大还以为是甚麽危险任
务。听到只是把单美美送往魏境,欣然答应。
到项少龙回到後牢时,还以为纪嫣然等盛装以待,岂知众妻婢正逗儿为乐,
都身穿便服,一点也没有去参加春宴的意思。项少龙奇道:「你们不去凑热闹吗?」
纪嫣然懒洋洋躺在卧几上,斜靠软垫,佣倦不胜地道:「夫君大人好像忘了
是谁举起那条龙尾拍了整个早上的河水,又在廷上罚站罚念书罚了整个时辰。本
来想去的,但浴罢忽然甚麽力气都失去了,只想甚麽都不做,更没有闲情去想夫
君大人为何和醉风楼的姑娘闲聊了大半个晚上。」项少龙先是怜意大起,又是差
点给气坏了,跪了下来,在她脸颊香了一口,同乌廷芳等道:「那你们呢?」
赵致撇撇小嘴道:「嫣然姐都不去了,我们还那有兴致?」项少龙心中有点
明白了,举手投降道:「神明可监,我项少龙与杨豫往日没有任何私情,今天亦
是如此,她之所以……」
纪嫣然探手掩着他的嘴,笑道:「不要疑心了,我们只是闹着玩吧!」乌廷
芳吃吃娇笑,媚态横生道:「但不去赴宴却是真的,见到吕不韦我便不高兴,算
了!不说了。」
项少龙明白了她的意思。田贞、田凤两人走了过来,把他挽起,服侍他沐浴
更衣去了。
穿着妥当,来到大厅,滕翼和荆俊正和陶方闲聊着等候他。项少龙道:「单
美美的事赵大通知了你们吗?」滕翼点头道:「这只是小事一件,能气气吕不韦,
害害伍孚,总是快事。」
荆俊哂道:「单美美就是看清楚这点,才不愁你不答应,不过这女人真长得
很美。」项少龙想想确是如此,这些女子在欢场见识多了,对男人的心理自是清
楚的很。
陶方道:「刚才我见过图先,他问我黑龙是否少龙你想出来的,我不敢暪他,
图先要我告诉你,他真的服你了。这绝计比捅吕不韦两记百战宝刀更厉害。吕不
韦回府後暴跳如雷,也猜到我们在装神弄鬼,但却全无办法。图先说以吕不韦的
性格,可能会挺而走险,教我们更要小心。」项少龙心中一檩,颔首受教。因为
自己确有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飘飘欲仙,非常危险.
滕翼笑道:「管中邪抓了一批人,不过据我看都是无辜者,他还想拿这批人
去顶罪,却给我们的廷尉大人接收过去。不准他毒打成招,今趟管中邪也算失威
了。」荆俊苦恼道:「我只要见到国兴就心中有气,三哥偏偏要我去教他办事,
唉!」
项少龙抓着他臂膀扯了他过来,正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俊就当
做一次好心,给他一个机会吧!」滕翼长身而起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入宫
吧!」
项少龙道:「记得带你的墨子剑。今晚会是好戏连场哩。」陶方讶道:「怎
会有这种事?这是大秦的国宴,没有储君点头,谁敢生事?」
项少龙一拍挂在腰上的百战宝刀,笑道:「我们就是有储君点头的人,好省
下异日去挑武士行馆的脚力。」滕荆两人这才明白。
项少龙带头朝大门走去,哈哈笑道:「黑龙出世。乃天命的安排,际此大喜
日子,我们就提早给邱日昇拜年好了。」滕荆陶三人笑着追了上来,与他跨出门
外。十八铁卫和滕荆陶三人的亲随早备马等候。四人上马後,旋风般驰出大门,
望王宫的方向赶去。
整个咸阳城都垄罩在迷离的夜雾中,诡异得有若鬼域。项少龙想起即可返回
牧场享点清褔,心情豁然开朗。未来等小盘即位後,就可去塞外与娇妻们共用无
忧无虑的日子了。
(卷十九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