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一集)
第三十一集汉国篇
第一章
北宫,北寺狱。
刘骜拂了拂手,似乎想拂去空气中的腐臭味。赵王自尽,太子刘丹被诛,其
余家眷伏罪之後已经被发往郡邸狱,北寺狱内此时只有一名囚犯。
牢房内放着一隻巨大的铁笼,一名壮汉两侧琵琶骨被铁链穿过,吊在铁笼上
方,他上身赤裸,胸背伤痕累累,这会儿垂着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旁边几名内侍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北寺狱就在北宫,但天子继位以
来,还是头一回踏足此地。上次因为有囚犯失踪,当班的内侍被全数诛杀,新来
的这些无不胆战心惊。
刘骜用一块手帕掩住鼻子,「他就是郭解?」
旁边的内侍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壮汉忽然抬起头,他恶狠狠啐了口血沫,狞
声道:「正是你爷爷!」
那内侍一听就慌了,一边扑上去用铁钩朝他嘴上乱砸,一边冷汗直流地斥骂
道:「该死的贼囚!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把他嘴打烂了,还怎么说话?臭死了……」中行说
嫌牢里太臭,不满地嘟囔几句,然後道:「把他阉了。」
内侍陪笑道:「公公好主意——先把他放下来!」
张放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全是些太监,连个有身份的人都没有,只好硬着
头皮道:「圣上,这厮在市井间颇有些侠名,可杀不可辱……」
刘骜冷冷道:「连你都知道他的名声,看来知道的人不止是市井。」
张放扑通跪下,「臣不敢。」
刘骜扬起下巴,睨视着笼中的「郭解」,冷冰冰道:「区区一介布衣,既非
朝廷大臣,又非饱学硕儒,既无文名,又无军功,竟然蓄养死士,当街行凶,白
昼杀人,宣名于闹市——朕的治下居然还有这等子民!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郭解」被内侍扯着铁链放下来,两肩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他喘了口气,
扬声道:「杀人者,非是我郭解!」
「那是谁?」
「天下热血男儿何止千万!」
「好个狂徒!你的意思是,只要你郭大侠振臂一呼,他们就敢无视王法,为
你杀人夺命?」刘骜怒极反笑,「好好好!动刑!」
刘骜话音未落,「郭解」身体忽然一动,从内侍手中挣脱出来,穿在他肩间
的铁链猛然绷直,在血肉间磨擦得血花四溅。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扑到
笼边,手臂从铁栅间伸出,往刘骜抓去。
刘骜站的位置离铁笼有三四尺远,即使「郭解」伸直手臂也无法够到,谁知
他低吼一声,臂上青筋暴起,已经伸到尽头的手臂斗然长出半尺,一把抓住刘骜
腰间的剑柄。
「逆贼!」中行说头一个反应过来,可惜他嘴巴比手更快,先尖叫了一声,
才拽住刘骜,往後躲避。
这边张放飞起一脚,正中「郭解」面门。那壮汉脑袋一晃,鼻间鲜血长流,
但紧接着,那柄天子剑「锵」然出鞘。
刘骜只退了半步,便即停下。
「郭解」另一隻手也从铁笼中探出,抓住他的御带,那柄天子剑稳稳架在刘
骜放颈中。
张放叫道:「快放手!」
中行说尖叫道:「不要乱来!」
笼中几名内侍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有几人吓得尿了裤子。「郭解」双臂被
鲜血染红,手掌却稳如磐石。刘骜被扯得贴在铁笼上,他脸色铁青,身子一动也
不敢动。
「郭解」沉声道:「草民听说,天子无戏言,一言即出,便为御旨。不知道
是不是真的?」
「不错!」中行说尖叫道:「天子金口玉言,天下士民无不凛从!你赶紧放
手!就立刻赦免你!」
「赦免?」「郭解」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只想请天子说句话,不要牵连
到我郭解的家人。」
「好!」中行说抢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郭大侠的家人!」
「郭解」没有理会中行说,只紧紧盯着刘骜,「我们江湖一诺千金,生死不
易,天子乃天下之主,想必不会食言吧?」
刘骜铁青着脸道:「如他所言。」
「郭解」笑了起来,他放开刘骜的衣带,秉剑揖了一礼,「多谢天子。」
中行说和张放一起冲来,把刘骜挡在身後。中行说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个
蠢货!逼着天子赦免你的家人,却忘了赦免你自己!杀了他!」
「郭解」大笑道:「我郭解挟持天子,哪里还敢想赦免?只要能放过我的家
人,我郭解何惧一死!」
他横起天子剑,抬指一弹,剑身微颤,声如龙吟,赞道:「好剑!好剑!能
死在这天子剑下,某家此生足矣!」
他说着横剑一挥,剑锋斩过脖颈,头颅溅血飞起,脸上兀自带着笑容。
直到「郭解」的尸身倒下,几名内侍才如梦初醒,冲过来对「郭解」的尸体
又踢又打。
刘骜浑身颤抖,忽然叫道:「杀了他们!」
张放已经出去叫来几名期门,闻言手一摆,那些期门武士冲进笼内,将里面
的内侍尽数杀死,连「郭解」的尸体也补了几刀。
刘骜余悸未消,颤声道:「将郭解家人……尽数族诛!」
中行说道:「这不行吧?刚说好的……」
张放只想着往回补救,争辩道:「方才圣上已经赦免过他的家人。但郭解大
逆不道,血溅君前,冲撞御驾,理当族诛!」
中行说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这是掩耳盗铃,你知道不?」
刘骜没有理会他俩的争论,只冷着脸快步而出,但他双腿还有些发抖,上台
阶时险些绊倒,旁边的期门连忙扶住,才走出地牢。
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妇已经门外跪候多时,她俯下身,双手放在额前,庄重地
叩首行礼,然後直起腰,淡淡道:「牢狱乃污秽之地,陛下贵为天子,切不可轻
纵。」
刘骜脚步停顿了一下,应道:「朕知道了。」
淖方成望着天子的背影,良久,深深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後阴影中的胡夫人
缓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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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喧嚣了一天的里坊早已沉寂下来,街巷人迹断绝,唯有寒风卷起
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冯源闩上门,拿起油灯,在客栈里巡视了一遍。时值初冬,往来的客商像候
鸟一样纷纷返乡,客栈的生意本来是淡季。但随着诏举日期临近,越来越多的书
生文士涌入洛都,冀望着能鱼跃龙门。来自郡国的知名文士大都投宿在各地官方
所设的驿馆中,无名之辈只有自找门路。这处客栈在通商里也属于最不起眼的,
投宿在此的士子也差不多算是最贫寒的。
老旧的楼板发出吱吱哑哑的声响,客栈一共住了六名客人,除了一个折了本
钱,无法回家的小贩,其余五位都是文人,一个是法家门徒,一个习的是黄老之
术,另外三个都是儒生。五人占了一楼和二楼两处通间,顶楼的单间太贵,这些
囊中羞涩的士子能省一文是一文,自然不去肖想。
其实按着程宗扬的想法,应该把房价订得高高的,让客人知难而退,一个客
人都不收才好,免得麻烦。但冯源年轻时颇吃过些苦头,看到那些士子的落魄之
态,不免心软,跟家主打了半天太极,终于收留了几个实在是穷困潦倒的书生。
客栈的油灯是另外算钱的,那些士子舍不得油钱,一入夜便早早睡去。其实
来洛都的书生里面,九成连诏举的资格都不会有,但他们宁肯来碰碰运气,指望
自己能路遇贵人,一夜之间飞黄腾达。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见那些书生没有饿死在房里的,冯源也就放下心来,拿
着油灯回到柜台内侧,进了里面的小屋。
程宗扬笑道:「就你操心多,赶紧歇着去吧,这边交给我了。」
冯源打了个呵欠,「那我就偷个懒。程头儿,这灯给你留着。」
程宗扬接过油灯放在柜台上,等冯源离开,然後取下门闩,把门打开半扇。
夜色如墨,破旧的客栈中一灯如豆,在寒风中透出一丝萧索。足足等了一个
时辰,眼看天近子时,还没有动静,程宗扬不禁心里嘀咕:雲大妞不会是放了自
己鸽子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快要入定的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一个身影,细腰丰臀,艳如蛇蝎,却是蛇夫人。
「你怎么来了?上清观有事?」
蛇夫人俯身施礼,一边道:「回主子,观中无事,只是主子这几日都没有往
观里去,奴婢和卓奴、凝奴商量,怕是主子诸事繁忙,不如轮流过来伺候。」
想起卓美人儿和凝美人,程宗扬不禁心头微动。死丫头一走几天没有动静,
自己忙得连去上清观偷香窃玉的空都没有。白白放着几个美人不用,实在是太浪
费了。可惜今晚自己还约了雲大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口。
「你去一趟雲府,悄悄去见雲大小姐……」程宗扬原本想让蛇奴跑腿,转念
一想,她跟雲丹琉不熟,万一惹出乱子更麻烦,「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在
这里看着店,别乱走。如果我今晚不回来,明天一早你去雲家找我。」
蛇夫人仔细应下,程宗扬随即披上一条大氅,闪身出门。寒风一吹,颇有些
凉意,他戴上兜帽,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蛇夫人楼上楼下走了一圈,知道里面住的只是些普通客人,心里便有了数。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主人回来,眼见长夜漫漫,枯坐无聊,索性取出一隻同心银
铃,轻轻一敲,然後笑道:「妹妹,我来了。」
片刻後,惊理的轻笑声传来,「原来是蛇姊姊。既然来了,怎么不来找我玩
呢?」
「那可不成,主子吩咐,让我在客栈守着。」
惊理笑了几声,然後道:「那我去找你好了。窝了这几天,也怪闷的……」
半个时辰後,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半开的大门进来,惊理摘下兜帽,朝蛇
夫人嫣然一笑。蛇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楼上有客人,然後过去闩上门。
蛇夫人和惊理一左一右把那丽人夹在中间,笑吟吟往楼上走去。木制的楼梯
又窄又陡,三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两女各伸出一隻手,伸到中间那丽人的裙裾
里面。孙寿抱着一隻包裹,一边迈步,一边半是害羞半是顺从地扭着屁股。
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两女这才放开手。房间已经整理过,但还没住过人,屋
内只有一张木榻,一条长几,榻前铺着藤席,上面放着几隻坐垫,虽然不怎么华
丽,但都是没用过的。
惊理道:「主子呢?」
「出去办事,今晚多半是不回来了。」蛇夫人笑骂道:「好你个小淫妇,我
们姊妹多日不见,一见面你就问主子。这些天你可没少偷吃吧?」
「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有日子没见过主子,还想着是被你们缠住了呢。」
两人说笑着朝房内走去,把孙寿一个人扔在门口。孙寿自觉地把包裹放在门
边,回身掩上门,然後摘下兜帽,解下斗篷。她穿着一条绛红色的曲裾深衣,边
缘镶着深红色的滚边,衣领交在胸前,依次露出里面中衣和内衣的丝织衣领。宽
大的衣袖一直垂到脚边,腰间系着一条素白的长带,下面是一条同样质地的素绢
裙,雪白的裙摆宛如一面圆盘,贴在地板上。
她衣饰并没有耀眼的奢华,但极为合身,每一处细节都精致无比,曲线优美
动人,素裙朱衣,衬托着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宛如一隻精美的花瓶。
孙寿逐一解开外衣、中衣、长裙、内衣……一件一件放在旁边,最後解下贴
身的小衣和胸衣,褪下薄如蝉翼的亵裤,直到身上一丝不挂,裸露出雪滑如脂的
胴体,然後四肢伏地,赤条条爬到两女面前。
两女并肩坐在榻上,絮絮地说着话,谁都没有理会她。孙寿就像一隻听话的
宠物般,温驯地伏在两人脚边。室内的寒意与外边差不多,孙寿虽然还能抵御,
但皮肤不由自主地绷紧,显得愈发光滑。
蛇夫人问起当日遇袭的事,「真是龙宸的人?」
「是他们的手段,绝不会错。」
「主子怎么说?」
「消息没传出去,龙宸多半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主子说了,即使他们不
来找麻烦,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等腾出手来,谋定後动,狠狠让他们吃个大
亏,往後不敢再找我们程氏的麻烦。」
蛇夫人舒了口气,「若是以前,听到龙宸,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幸好遇到
了主子,即便跟龙宸对上,也不用担惊受怕。」
惊理道:「是幸好遇到了妈妈。」
「还用你说?」蛇夫人白了她一眼,「说起来,妈妈年纪可比我们小得多,
可在她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三分,连膝盖都是软的,恨不得变出条尾巴
来摇着,讨她欢心。别说为奴为婢,就是给妈妈当狗我也乐意。」
惊理笑道:「怪不得是姊姊,连马屁都拍得这么好。」
「敢说我拍马屁?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笑一阵,才把目光放到脚边那具光溜溜的玉体上。
蛇夫人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我若不在,怕她被老鹰叼走了。只好走到哪里都带着。」惊理笑道:「姊
姊一个人怪孤单的,夜来无事,也好拿她解闷。」
说着,惊理吩咐道:「寿儿,还不过来服侍蛇姊姊?」
孙寿爬到蛇夫人脚边,扬起精心妆扮过的娇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後
用牙齿咬住她的鞋跟,帮她除下鞋子,再咬住她的袜尖,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来。
蛇夫人笑道:「这丫头被你调教得有点模样了。」
「论乖巧,还比不上凝奴。不过,寿儿也有樁好处……」惊理贴在蛇夫人耳
边,轻声说了几句。
蛇夫人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彩,「处子?怎么可能?」
惊理笑道:「我刚听说也不信呢。这几日仔细验看过才知道,狐族的元红可
是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左右是在那个里面,又能变到哪里去?」蛇夫人还是不信,「何况做都做
了,幹嘛要藏起元红?说不定她们是故意用变化之术,变出元红来骗人的。」
「狐族的元红与变化之术无关,而是……」惊理笑道:「姊姊若是不信,验
过便知。」
蛇夫人生出几分好奇,「怎么验的?」
「寿儿,让蛇姊姊看看你的元红。」
孙寿勉强笑着,娇滴滴应了一声,「是。」
她转过身,趴在榻前,将那隻丰翘白腻的雪臀高高翘起,双手抱住雪滑的臀
肉,朝两边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蛇夫人抬指轻弹,长几上的油灯发出一声细微的爆响,接着光芒大作,如豆
的灯光瞬间膨胀数倍,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灯光下,那隻白艳艳的大白屁股仿
佛发出光来,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被映照得纤毫毕露。
孙寿的性器堪称完美,雪白的大腿根部,娇美的牝户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
在灯光下艳光四射。两片娇嫩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中间一条凹陷的细缝,显露
着红玉般柔腻的光泽,顶端红嫩的花蒂微微突起,周围光溜溜没有一丝毛髮。雪
滑的臀沟间,那隻嫩肛缩成一点,仿佛含羞的雏菊,小巧而又柔润。
惊理一脚伸到孙寿腹下,用玉趾挑弄着她的花蒂。孙寿星眸半闭,一边发出
柔媚的低叫,一边用指尖分开秘处。
在两女的注视下,玉户中间那隻红腻的穴口仿佛被一隻无形的物体楔入般,
羞媚地一点一点张开,先是指尖大小,然後慢慢的越张越大,直到在她臀间张开
成一个直径寸许的浑圆入口。
在惊理的挑弄下,孙寿下体已经春潮涌动,从臀後看去,那隻水汪汪的蜜穴
圆圆张开,蜜腔内红腻的蜜肉一览无余,雪亮的灯光下,湿淋淋的蜜肉微微蠕动
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随着蜜腔的蠕动,一团密藏在体内深处的软肉缓缓浮现出来。与人类处女不
同,狐族的处女膜是完全封闭的,被蜜汁般的淫液一浸,膜体仿佛透明一样,能
隐约看到膜体後面鲜嫩如新的秘径。
蛇夫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以前都幹错了地方?」
惊理道:「这些骚狐狸淫穴内别有蹊径,寻常交媾时,阴窍像人一样通往子
宫,元红所在的秘径,却是通往丹田,最是性命交关的所在。除非她心甘情愿献
出元红,平常都隐藏不见。」
「丹田?」蛇夫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丹田是修者的性命之本,不是十二分相
熟,绝不会有人肯放开丹田让人探查,更何况是让人把阳具直接插入,在里面搅
弄取乐?丹田是气海所在,脆弱无比,对方不需要有什么歹心,只要不那么怜香
惜玉,动作略微粗暴一些,对女子来说就如同一场大劫,轻则受创,重则殒命。
惊理道:「龙宸那些人捕到雌狐,都会逼迫她们献出元红,在她们丹田里面
肆意蹂躏,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蛇夫人一手伸到孙寿穴内,用指尖抚摸着那层娇柔的嫩膜,一边笑道:「倒
是有趣,不若我采一个试试。」
蛇夫人笑着起身,抬手拍了拍孙寿的臀肉。孙寿不敢闪避,只哀求道:「姊
姊饶命……」
「放心,姊姊只不过尝尝鲜,断不会弄伤你的丹田。」
孙寿央求道:「奴婢留着元红,是给主子享用的。待主子用过,奴婢再陪姊
姊快活可好?」
蛇夫人一听就熄了这份心思,可她虽然不敢和主子争抢,真采了她的元红,
但被一个最低等的贱婢逆了心意,不免有些火气,冷笑道:「你这骚狐狸,都被
人幹滥了,连装什么处子,一门心思勾引主子么?」
孙寿讨饶道:「奴婢不敢,求姊姊息怒……」
惊理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寿儿,还不把你的後庭花献出来,让蛇
姊姊给你开苞?」
蛇夫人啐道:「这贱婢的後庭我又不是没用过,哪里有什么好开的?」
惊理娇俏地眨了眨眼,「姊姊试过便知。」
美妇跪在榻前,妖媚的面孔露出一丝羞色,她一手伸到臀後,指尖按住那隻
嫩肛,轻轻揉弄起来。雪白的圆臀在她指下微微颤抖着,每揉一圈,她指下就生
出一丝细微的变化。
蛇夫人渐渐看出异样,随着她的揉弄,这贱婢原本就小巧柔润的嫩肛竟然像
变魔术一样,越来越小。等她鬆开手,那隻嫩肛只剩下小指指尖大小,从後面看
来,没有半点异色,白生生的嫩孔紧凑地缩成一点,衬着又白又大的丰臀,就如
同雪团间一个小小的凹陷,愈发显得小巧精致。
惊理笑道:「这贱婢的变化之术,能把後庭变到原本一半大小,插弄时别有
趣味。我本来想送给主子逗趣,倒让姊姊抢了先。」
蛇夫人伸手按了按,果然紧凑,不由笑道:「倒是有趣。」
惊理道:「贱婢,还不快给蛇姊姊赔罪?」
孙寿叼着包裹爬到蛇夫人脚边,用牙齿扯开。那包裹她一路抱来,里面却是
六七支不同质地,形态各异的假阳具。孙寿挑出一支,正待给蛇夫人戴上,蛇夫
人却脚尖一挑,选出另外一支,「就用这个好了。」
孙寿心臟不由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那根假阳具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
之一,但作为里面最大的一支,孙寿早已尝过它的苦头。它长近尺许,最粗的部
位犹如鹅蛋,不知是用何物制成,像人体一样颇具弹性,顶端的龟头和表面凸起
的血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通体乌黑,看上去极为狰狞。
孙寿咽了口吐沫,把胶棒系到蛇夫人腰间,然後楚楚可怜地张开红唇,含住
胶棒维妙维肖的龟头,细致地舔舐起来,那双水灵灵的美目像是会说话一样,露
出讨饶的目光。
蛇夫人对她乞怜的目光视若无睹,随手抓住她那对饱满的雪乳,在手中揉捏
把玩。忽然她指间一拧,孙寿乳尖一阵剧痛,乳头仿佛被一隻铁夹夹碎一样,痛
得她几乎淌下泪来。
蛇夫人笑眯眯看着她,然後鬆开手。
孙寿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小心吐出那支几乎塞满她整个口腔的龟头,乖乖然
後转过身,将那隻白生生的大屁股举得!」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雲丹琉红着脸大声道:「真的!」
「我又没说是假的。」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你可能少说了两个字:是
怕有人欺负你姑姑『和你』吧?」
雲丹琉满脸飞红,勉强道:「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程宗扬从背後搂住她,「你看你吧,撒谎的技术太不过关
了,连我都能看出来……」说着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雲丹琉身体顿时软了下来,「不要……」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姑姑可比你大方多了……」
「不行……不……」雲丹琉吃力地说道:「被人看到,我就……我就……」
程宗扬接口道:「砍死我是吧?随你砍!」
雲丹琉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就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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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陪着雲丹琉吃过早饭,给足了雲大小姐面子。饭後两人在观中漫步,
携手同游。上清观四周风景极佳,可惜今日大雾,无论远处的太白峰还是观侧的
琴音涧,都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影子,如真似幻,倒是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从上院的露台往下看去,座落在山腰间的院落隐没在白雾中,只能看到那条
乙字型的回廊,仿佛一道飘渺的天梯在雾中若隐若现。天色尚早,观中的晨课已
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颂经声从雲雾中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宁静的安祥之感。
「她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雲丹琉道:「卓教御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凭栏叹道:「都怪我的魅力太强啊。」
雲丹琉很想给他一刀,「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程宗扬坏笑道:「你迟早会习惯我的无耻。」
雲丹琉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脸却红了起来,于是岔开话题,「她的脚有些
奇怪,好像特别小。」
「那是紫丫头给她缠过足。把她的脚骨折断,重新缠了一遍。」
「这么残忍?」
「这是惩罚。」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能指望惩罚还要让她舒舒服
服吧?不过话说回来,卓美人儿脚缠过之後只有原来一半大小,就跟玉坠一样,
又小巧又漂亮。」
雲丹琉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你真变态。我又不是没见过缠足的老妇人,
那么醜还说漂亮?」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不要怀疑我的审美。你见过的是那些老人的脚对吧?
你想想就知道了,就算她们没缠过足,那么老还能好看吗?你要见过卓美人儿的
脚,就不这么说了。」
「天然才是美!」
「错了。单纯从观感看的话,正常情况下,假的都要比真的漂亮。」程宗扬
道:「比如我这是一句真话,但人们通常都不想听这种真话,他们宁愿眛着良心
说真的比假的更漂亮。为什么呢?因为假话比真话更漂亮。」
雲丹琉本来想啐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假话一点都不漂亮。」
程宗扬腆着脸道:「但至少我无耻的样子打动了你。」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也无心跟他争辩下去。
程宗扬挽住她的手,「上面是观洛台,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台上就能看到
洛都。」
「这么大的雾,能看到什么?」
程宗扬低声道:「但我们在上面的话,别人也看不到我们了。咦?这是什么
东西?幹!出来散步你还带着刀幹嘛!」
「怕有人占我便宜!」
「你也太小看我了!」程宗扬不服气地说道:「你以为带着刀我就占不了你
的便宜吗?」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沿着石阶,携手登上观洛台。越到高处,雾气越浓,两
人仿佛置身于雲中,四面八方都是轻烟般的白雾,除了彼此的身影,再看不到任
何东西。
雲丹琉试着迈了两步,身後的石径已经消失在雲雾中,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朦
胧,连平台的边缘都看不清。
雲丹琉好奇地说道:「这个地方高吗?」
「高!你可千万小心,万一把我推下去,你以後要再想见我,就得拿勺子捞
了。」
「真恶心!」
话虽这么说,雲丹琉却也不敢再乱走。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
肢,接着那个无耻之徒带着坏笑的面孔从雾中凑了过来。
雲丹琉脸上顿时一热,「你幹什么?」
「我发现你今天脸红得特别多……」
雲丹琉红着脸扬起脸道:「不行吗?」
「别人也就算了,可雲大小姐是谁啊?动不动就脸红,那还是你吗?」
雲丹琉玉颊越发红了。
程宗扬脸越凑越近,彼此呼吸相闻,忽然道:「你吃的仙草叶子,药力是不
是还没有解?」
雲丹琉顿时大窘,自己喝醉了酒,把仙草叶片全吃了,以至于情难自禁,实
在是平生抹不去的污点。
「用你管!」雲丹琉强撑着说了一句,接着惊慌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在想,既然从观洛台能看到洛都,反过来的话,洛都的人眼力好一点,
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
「我要杀了你……」
「放心吧,雾这么大,你就是杀了我也肯定没人看到……」
雲丹琉生怕一不小心从台上跌下去,结果明明站在台上,却一步都不敢迈,
就像被困在最狭小的囚笼中一样,逃无可逃,更避无可避。
「不要……唔……」
在程宗扬的魔爪之下,雲丹琉虽然还在勉力挣扎,但她几乎每一下挣扎都要
提心吊胆,更不敢随便把他推开,万一把这个坏家伙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自
己可不想用勺子捞他,于是挣扎得越发无力。
比起雲丹琉的束手束脚,程宗扬可要大胆得多,没几下就把她的衣带解开。
雲丹琉心下一急,手上力度略大,谁知那家伙一个踉跄,就此消失不见。
雲丹琉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她试着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雾气。
「你不要吓我,快出来……」
浓雾中没有一丝声音,雲丹琉侧耳倾听,却猛然听到崖下有物体飞速跌落的
风声,接着是一声极远的惨叫。
雲丹琉刚张大嘴巴,忽然一双手把她紧紧抱住,接着那个无耻之徒从雾中钻
出,带着一脸诡计得逞的奸笑,不由分说地强吻过来。
雲丹琉「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抬脚想踢,最後却紧紧搂住他,生怕他真
的掉下去。
雾气翻滚着,传来阵阵波动。忽然一条白美的长腿从雾中伸出,宛如玉柱一
样,修长而又笔直。接着一双手扶住她白皙的大腿,将她曲线玲珑的小腿扛在肩
上。
浓雾中看不清男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他一侧肩膀上紧凑的肌肉。他紧紧抱着
那条美腿,身体不停挺动。浑圆而白净的大腿在他肌肉上一滑一滑,来回磨擦,
光溜溜的小腿在他肩上晃动着,脚尖不时绷紧。
雲丹琉双目紧闭,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她一手拳起,玉齿咬住指背,红唇微
颤着,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叫。一双温热的手掌托在她臀下,免得冰凉的岩石沾到
她的肌肤。与此相伴的,是那根硬度惊人而又火热无比的阳具,就仿佛一根又粗
又长的棒子,深深插在她体内,像要撑裂一样,将她的蜜穴塞得满满的,没有一
丝缝隙。
周围的浓雾涌动着,雲丹琉感觉自己就像飘在雲端,身体仿佛要融化在这片
雾气里。意乱情迷间,他那双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着,从下体到乳尖,再
到臀沟,熟稔地挑逗地着自己身体每一个敏感部位,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雲丹琉积蓄的欲望在一刻完全释放出来,不多时,她身体猛然一紧,蜜穴深
处传来一阵抽搐,随即在强烈的快感中一泄如注。
良久,雲丹琉才从近乎昏厥的高潮中醒转,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关切
的目光,一股羞意涌上心头,脸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热。
雲丹琉娇嗔道:「你还不起来?」
程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腰臀,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雲丹琉刚想推开他,忽然
间脸色大变,接着发出一声惊叫。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臀部始终被他抱着,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沾到身下的岩
石。刚才那些在自己身上抚弄的手掌,又是谁的?
「谁!谁在那边?」
身边传来几声轻笑,山风袭来,雾气略微散开,卓奴、蛇奴、凝奴的身影从
雾中显现出来。
雲丹琉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你们……」
卓雲君俯身施了一礼,含笑柔声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职份。」
雲丹琉不是忸怩的女子,既然已经被人撞破隐私,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她
起身披上衣物,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然後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蛇奴道:「主子不小心掉了一隻靴子,砸到投宿的客人,奴婢是给主子送靴
子来的。」
雲丹琉对卓雲君道:「你呢?」
「奴婢是给主子送茶的。」
雲丹琉看着阮香凝,神情不善地问道:「你是送什么的?」
阮香凝含羞道:「奴婢……是来给主子当茶盘的。」
卓雲君与蛇夫人掩口偷笑。
雲丹琉气恼地说道:「笑什么笑!凭什么让你们白看!我也要看你们!」说
着就要逼三女解衣。
「等等,」程宗扬道:「我刚才扔的鞋子砸到人了?伤的重吗?」
蛇夫人道:「倒也无妨,就是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受伤的是个生意人,昨日来观中祈福,因天色已晚,留宿观中。幸好那靴子
不重,又被山风所阻,只在他额上砸了个乌青的大包。观中的弟子已经给他敷过
药,又安抚了一番,并无大碍。
程宗扬倒不是矫情到非要去亲自探望致歉,只不过好端端的上院,忽然掉下
来一隻男人的靴子,这事可有点说不清楚,他要再藏着不露面,指不定将来有什
么风言风语。
程宗扬拿了点礼物过去看望,解释说自己听闻观洛台的胜景,才特意来登山
一游,谁知大雾弥漫,山路湿滑,不慎跌倒,以至于靴子脱落,不意伤人。那生
意人本是道门信徒,在道观受的伤,又得了礼物,也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算完了,谁知事有凑巧,那人与雲家打过交道,竟然认出与
那男子同行的女子是雲大小姐。雲丹琉原本说好留在上院,不见外人,但她刚被
人撞破隐私,实在不想再单独与三女相处,这次非要跟来,结果被认了个猝不及
防。她胡乱打了个招呼,便溜之大吉,一边後悔自己来得鲁莽。
第五章
南宫,昭阳殿。
一支细如鼠鬚的画笔移动着,在洁白的丝绢上留下一道道髮丝般的墨痕。
一个丽人慵懒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妆扮过的玉颊光彩照人。她一手托着粉
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着三隻手镯,一隻是赤金环,上面的龙凤栩栩如生;一
隻是七宝手镯,镶着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诸般宝石;还有一隻是碧玉手
镯,镯身像含满汁水一样,翠润无比,通体没有丝毫杂色。
毛延寿一眼瞥过,立即垂下视线。他重新换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瓷碟上蘸
了些颜料,绘出三隻手镯的轮廓。丝绢上的人物已经绘出大半,在他细致的笔锋
下,美人雲髻上每一根髮丝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上面衔着宝石的凤钗仿佛要破绢
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鹦儿的宫人道:「为何不画面孔呢?」
毛延寿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昭仪国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语,
晨如朝花,暮似幽兰,旦夕之间,各有妙态。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画,只因未得其
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说得可真好听。」罂粟女掩口娇笑,袖中掉下一个折好的方胜,落
在画箱内。
「不敢!不敢!」毛延寿连忙揖手施礼,顺势把画箱盖上。
「今日就到这里吧。」昭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天子还没回来吗?」
罂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猎,总要到晚间才回来。」
「外面下了雨,还射什么猎?」友通期道:「好无聊……」
「亳州献来千余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无聊,何不前去赏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念一想,「倒不如采来沏茶。」
罂粟女唤来宫人,将献来的贡菊尽数采下,清洗晾乾,好留着给昭仪泡茶。
毛延寿收拾了画具,提起画箱小心告退。
…………………………………………………………………………………
「都怨你!」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又背了个黑锅,「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要不是你乱扔靴子,我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雲丹琉窘迫的样子,程宗扬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着她,有一句没一句
地跟她拌嘴。
两人一边小声吵闹,一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观内一处小院。雾气还未
散开,隐约能看到院中种着几丛碧玉般的翠竹,白雾在竹叶间缭绕轻旋,平添了
几分远离尘世的幽静与雅致。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雾色中,一个少女侧身坐在廊下,面前摆着
一册经书,正在柔声念颂:「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
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雲丹琉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读《黄庭经》,一时好奇,不由驻足观望。
雾气渐渐散开,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廊下的翠竹上。雲丹琉惊奇
地发现,那女子放在册页上的纤手,竟然像美玉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
七液洞流冲庐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黄庭内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从她唇齿间流淌而
出。雾气渐散,阳光丝丝缕缕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髮上、衣上……使她整个人
都变得明亮起来。
雲丹琉忍不住带着一丝惊叹道:「她是谁?」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脸色却是分毫不露,他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不认
识!也许是观里的客人……别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虽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但雲丹琉凭借女性的直
觉,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对于程宗扬的说法,她丝毫不信,「骗人!」
廊下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张绝美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即使雲丹琉
身为女子,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程公子。」
程宗扬带着苦笑道:「姑娘你好……」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被
雲丹琉重重踩了一脚。
雲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我姓雲,雲丹琉。妹妹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少女犹豫着看了看程宗扬。
程宗扬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雲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难道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让你来献殷勤!
「你和程公子认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住在观里?」
「奴是卓教御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哦……」雲丹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宗扬一眼,难怪不想让自己离开上院,
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在这里。
程宗扬旁顾左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这里是药房?药香味真好闻……」
赵合德水灵灵的美目望着程宗扬,带着几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见过奴家
的姊姊?」
还有个姊姊呢。雲丹琉瞪着程宗扬,醋味几乎冲到鼻子里。
这都是误会啊……程宗扬一脸蒙冤的悲壮,含糊道:「令姊一切都好。姑娘
尽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丝希冀渐渐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
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观中,虽然卓教御对她十二分的体贴照顾,
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在此,总盼望着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雲丹琉却是一见到赵合德便心生欢喜,那点醋意顶多对着程宗扬发发,对这
个少女半点也恼不起来,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挽着赵
合德的手道:「令姊住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了。」
赵合德高兴起来,「真的吗?」
程宗扬赶紧道:「假的!」
雲丹琉气道:「她想见自家姊姊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这样?」
「她姊姊不方便跟她见面。」
雲丹琉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在洛都还有你程公子不敢幹,不能幹的?」
程宗扬挣扎道:「这个……真不行。」
虽然跟雲丫头连床都上过了,可是赵合德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自己与皇后合
谋,送个假货糊弄天子,这事岂是能随便乱说的?雲丹琉知道没有一点好处,反
而平添麻烦。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观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片刻後有人擂响大
门,叫嚷道:「快些开门!」
卓雲君对外宣称在上院潜心修行,观中俗务由弟子沈锦檀代理。听到外面的
客人举止粗鲁,把门闩擂得乱震,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式,沈锦檀不由皱了皱眉,
示意弟子打开大门,立在门口道:「道门清静地,非请勿入。」
大门一开,两名护卫打扮的大汉便闯了进来,两人神情急切,见有人立在门
口,当即伸手去推。
沈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汉的手腕,想把他挥开,谁知那大汉身手颇为
不凡,仓促间脚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乾净。
山门处嘈杂声不断响起,雾中影影绰绰,涌来数十名与那护卫打扮相同的矫
健少年和雄壮大汉,各自提刀持矛,声势浩大。沈锦檀吃了一惊,如果这些人心
存歹意,只怕上清观今日有难。
「闹什么呢!」
一名公子哥纵马过来,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先把护卫喝退,然後对沈锦
檀道:「这位仙子,我们有人受了伤,还请仙子帮忙,找个乾净的地方。」说着
拿出一隻钱袋,里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铢。
「敝观狭小,容纳不了这许多人马。」沈锦檀推辞不受,「况且我等道门与
世无争,诸位若是与人斗殴,还请速速离开。」
「不是斗殴!」那公子哥赶紧解释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昨晚遇了雨,宿
在山上,谁知下山时遇到大雾,敝主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这些人都不
用进来,仙子要嫌他们咶噪,我把他们都赶到山门外面,绝不耽误各位清修。」
沈锦檀见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也不好把伤者拒之门外,她犹豫了一下,
然後让开道路,冷冷道:「入观不得超过六人。其余贵属还请到山门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几名奴仆搀扶着,一瘸
一拐地走来,他二十来岁年纪,一隻脚包得跟粽子一样,身边四五个奴仆扶腿的
扶腿,托腰的托腰,一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只不过他脸上倒没
有多少痛意,反而一边走一边笑道:「一点小伤,看把你们急的。这里离洛都也
不远,回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哪里用得着借别人的道观?」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说,这一路我们都摔了三匹
马了,要走也要等雾散了吧?」
年轻人一笑,他被几名奴仆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倒还有闲情去看门上的匾
额,「上清观……这地方听说不错啊。」
赵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细,原本在上院深居简出,但时间一长,戒心也淡了,
问道之余也帮观里做些杂事,打理丹药,照顾伤患。听说有人跌伤,她便拿了些
药剂,过来帮忙。
那些奴仆众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轻人抬到榻上,面上满是忧惧,动作小心翼
翼。赵合德还以为他是一条腿断了,也不禁有些担心,等解开包扎的布条一看,
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脚踝好端端的,连脚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脚趾似乎踢
到石头,略微红肿了些。
赵合德拿着药物哭笑不得,这点红肿连伤势都算不上,那些奴仆偏要摆出郑
重其事的模样。她起身刚要开口,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奴仆像被
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木着脸,默不作声,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个年轻人
躺在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赵合德神情冷了下来,这种目光她自小便见过许多,什么落马受伤,分明是
这年轻人的恶作剧。
旁边一个奴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主上,非礼勿视。」声音又尖又细,
让人一听,不由从心底泛起一股别扭。
年轻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那个小美人儿把他腿扔了下
来。
旁边的泥塑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涌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赵合德转身就走,刚才那名说话的奴仆却拉住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不
能走!」
赵合德带着一丝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这事怎么说得清楚?」那奴仆跳着脚道:「万一主上受了伤,
是你死还是我死?」
「无赖!」
「我哪点儿无赖了?别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诉你!漂亮女
人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在汉国撑死也就排个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吗?
把你脑袋砍了都抵不上我们主上一根脚趾头!」那刁奴越说越嚣张,「先验伤!
要是主上没事,咱们再说旁的!」
「哟,这么热闹啊。」程宗扬听到里面吵闹,想着多半是有人不开眼,居然
敢纠缠赵合德,英雄救美这事,自己最喜欢幹了。他一边施施然进来,一边往屋
内瞟了一眼,接着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伤躺在榻上的是刘骜,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张放,
旁边站的是单超、徐璜、唐衡,扯着赵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说。一个天子,一个侯
爷,三个中常侍,就中行说身份差点,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这是找上门来了!
「都住手!」刘骜喝止众人,自从赵合德进门,他眼睛就没往别处转过,一
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美人儿,然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是谁?」
程宗扬心念电转,天子还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这是偶遇,不是专门来抢人
的?但他心刚放下去,就又提了起来,即便刘骜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索要一个
女子入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要真把赵合德带回宫里,那就热闹了。假的赵合德
在昭阳宫里住着,这边又去个真的,她的飞燕姐姐非要崩溃不可。
程宗扬当机立断,「这是臣……程某的小妾!程某见过主上。」
「是你?」刘骜这会儿才看到程宗扬,听到是他的小妾,眼中不禁闪过一丝
失望,随即又看向程宗扬身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个呢?」
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谁。对于性喜游猎的刘骜来说,身高腿长,英
姿飒爽的雲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国色天香的赵合德还大。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
下,自己已经背了赵合德这个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个。
顾不得众人惊羡的目光,程宗扬果断道:「那个也是。」
刘骜怔了一会儿,然後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艳福啊。」
程宗扬心头一沉,刘骜这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天子外宽而内苛,他这么一
笑,已经把自己忌恨上了。
赵合德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扬身後,避开了那个年轻人
的目光。
刘骜虽然在笑,那笑容却仿佛僵在唇角。他以为自己身边的飞燕、合德已经
是天下绝色,不意山野间偶遇的美人儿,竟然有着不逊于自己后妃的倾城之色。
尤其是刚才那美人儿给自己解绷带时的温柔举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过
一个商贾,花钱买来的六百石微末官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单超神情木然,一言不发。徐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中行说的
白眼都快翻到脑门上,最後唐衡硬着头皮道:「主上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宗扬借坡下驴,赶紧告辞。
刘骜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到谷底,昨天出门忘了让老匡卜一卦,谁知乐极生悲,赵
合德左躲右躲,还是被刘骜惦记上了,看来这一趟麻烦不小。
…………………………………………………………………………………
「你的小妾怎么会在观里?」中行说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昨日我带家眷来上清观游玩,在观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黄,听闻有人
受伤,过来帮忙,并非有意冲撞圣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十……六?」
「何时所纳?」
「两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里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观内的静室此时如同审讯室,中行说据案而坐,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拿着木
简,一边问一边记录。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个木着脸看着天花板,一个闭着
眼睛,如老僧入定。两人都很看不惯中行说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两人心里都
跟明镜一样,中行说这副嘴脸其实是在向程宗扬暗示——赶紧把那个友通期献给
天子。一个妾侍而已,留着徒生祸患,献予天子可是奇货一件。
奈何程宗扬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这会儿硬撑着就是
不鬆口。徐璜不想让这株摇钱树倒了,一时想着怎么说服程宗扬让出爱妾,遂了
天子的心意,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一时又想着小程也不容易,两个俏生生
的小妾,让天子看一眼就没,这也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
真把人带回宫,说不定两天就腻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么找个说辞,劝劝
天子,不伤天子体面地把这事抹过去。
徐璜这边左右为难,满心都是煎熬,旁边的唐衡也不轻鬆。君夺臣妾这种事
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赞同。就算程宗扬是个为了谋官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他也
不能忍受天子做这种荒唐之事。问题是中行说,他倒像是什么都肯幹。
「另一个呢?」
程宗扬装糊涂道:「谁?」
「你後边那个。」
程宗扬这会儿是真後悔了,雲丫头的事自己捂都捂不过来呢,这会儿偏要被
人问个底儿掉。
「我能不说吗?」
中行说寒声道:「你想欺君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不是公公闲来无事,跟我聊天吗?难道方才那
些话,是天子问的?」
「多新鲜啊。」中行说一脸鄙视地说道:「我一个阉人,问你小妾幹嘛呢?
吃饱了撑的?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你还当官呢。我要不是被阉了,当什么官不比
你强!」
「公公的意思是,刚才那话是圣上问的?」
「就你那手艺还想挖坑让我跳?」中行说冷笑道:「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
你要敢瞎说我就告你诽谤!听好了——我可没那么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声,「圣上出行,安危系于我等一身,问得细了一些,程大行应
该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扬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闺名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唐衡打圆场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没有旁的用意,就
是与程大行闲聊几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闲聊就好。」程宗扬笑道:「聊什么不是聊呢?」
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聊聊你那个小妾吧。」
「你一个太监,跟我聊小妾的话题,你觉得能聊到一块吗?」
中行说道:「我就乐意聊这个!」
「你乐意我不乐意,换一个!」
「你那小妾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里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拦住两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就这么着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
的。」
「哟,就你们两个会做人,把我夹中间里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说一
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说可没有替程宗扬隐瞒的义务,回去添油加醋那
么一说,天子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刘骜面无表情地把木简扔到一边,「昨日雲台书院的师丹上了一份奏疏,好
像提到算缗?回去把它找出来。」
中行说躬身道:「诺!」
刘骜自言自语道:「那些商贾为富不仁,于国无益,是该好好整治了。」
…………………………………………………………………………………
洛都风雲变幻,给这座帝京带来一丝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来,物价一路
飞涨,数日之内,市面上百货的价格都提高了两成以上。
物价腾贵,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贾同样满心忧虑。就在近日,
一则流言在京中暗中传播——据说朝廷正在商议针对商贾开征算缗。至于算缗的
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征收实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货物,就有一件必
须缴纳给官府;有人说车船另计,比寻常的算缗还要高上一倍;还有人说,这次
的算缗规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实物,而是收取钱铢。
随着流言的传播,商贾们未雨绸缪,开始大量聚敛钱铢,推波助澜之下,物
价愈发高企。
另一条震动洛都的,则是雲家覆没的消息。与流言不同,雲家产业的易手都
是公开的。各处田地、店铺纷纷改换名号,尤其是雲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转让,让
那些没有赶上竞标的商贾捶胸顿足,後悔当初没有给雲家借款,错过了瓜分雲家
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的角落里,洛都最大的几家草料场悄然易主。即使
有心人去打探内幕,也会发现新换的东家五花八门,有来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驻
洛都不久的车马行,有舞都来的富商,还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泾溪马场。
「奇怪,」齐羽仙皱眉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大动作?」
「没什么奇怪的。」闻清语道:「上次我们夺走雲家那批金铢,雲家为了筹
款,向洛都的商贾借了高利贷,我略微计算了一下,雲家前後损失将近二十万金
铢。他们拍卖掉这批产业看似价格惊人,但大都用来当场偿还欠款,真正拿到手
的金铢并不多。」
旁边一个黑衣人道:「雲家也是断臂求生。不然他们抽空了别处的资金,勉
强支撑下来,整个雲家也成了空架子,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
「洛都这些商贾都是吸血的蚂蟥,雲家这回若不是让出重利,而是拿出钱铢
还款,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黑暗中有人说话,却是西门庆的声音。
「不必管他们。」剑玉姬淡淡道:「金铢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
财,聚敛的金铢再多,也不过是个守财奴,不足为惧。」
齐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对姓程的挣钱总是这么大方,从不去挡他财路。
还有意削弱雲家,助他敛财,是想让他把心思都放在挣钱上吧?」
「会挣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花钱。」剑玉姬道:「他若是只进不出那就
好了。」
闻清语道:「算缗之事,我们便不再插手吗?」
「钱财无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後,剑玉姬的声音响起,「严君平那边的事如何了?」
西门庆的声音道:「眼下已经找到最关键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後一处地点,
就可以大功告成。」
齐羽仙冷笑道:「最後一处地点你找到了吗?」
西门庆没有理会她,只对剑玉姬道:「只要把严君平抓出来,拷问出最後一
处地点,神教至宝就可以重见天日。若仙姬同意,我亲自带人去!」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年关将近,大祭之事绝不能再拖了。诸位,好
自为之。」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
西门庆暗暗鬆了口气,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从他
手中拿到宝物的线索。谁知一路找下来,却是步步荆棘,岳贼像是根本不想让人
找到他的宝藏,好端端的线索说断就断,而且寻找的过程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味
道,具体如何西门庆也说不上来,但好像那家伙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来越近,西门庆也顾不上矜持,开口
向剑玉姬求援。眼下剑玉姬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没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经答应
出手了。
对剑玉姬,他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的。郭解、剧孟、朱安世纵横一时,却连对
手未曾找到,便在无形之间纷纷铩羽。如今偌大的汉国都被她摆布在指掌之中,
其他人即便智谋用尽,也只能为她作嫁衣。
这等手段,让人不能不服。西门庆此刻便满心佩服地看着那个优美的身影。
这女人确实了不起——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第六章
通商里程家宅院内,冯源递过账本,唉声叹气地说道:「这是舞都昨晚送过
来的。程头儿,咱们挣的钱不少,可花得更快,这挣钱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花钱
的速度啊。」
「做生意,当然要有进有出。」程宗扬道:「我们花钱,是为了挣得更多。
只进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扬匆匆看了一遍账目,指着其中一项道:「七里坊的收入上个月怎么突
然涨了这么多?」
冯源道:「宁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边几个州郡的豪强都鬆了口气。游冶
台趁机搞了个什么秉烛游,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户,连带着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
子火爆起来。」
程宗扬看完账本,默默记了一下数字,然後道:「账本这边不留了。瑶夫人
那边有一本就够了。」
冯源答应一声,接过账本,也没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过手一抖,账本便
燃烧起来。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这火法越来越熟了啊。」
「我问过匡神仙,他说我以前总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环海,水火不相
容,专克我这火法。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我这一挪地方,立马就活了。」
「匡大骗还真有一手?回头让他给我卜一卦,看我这个月运气怎么样。」
说笑间,敖润进来道:「毛先生回来了。」
程宗扬精神一振,「赶紧让他进来!」
程宗扬从上清观回来,便一直等毛延寿。友通期如今正受宠,刘骜连晚都宿
在昭阳宫内。毛延寿每日清晨去宫中为昭仪画像,下午再带出消息。自己虽然在
宫外,也能对宫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刚刚得罪天子,宫里的动态更加重
要。万一天子在宫中大发雷霆,要拿自己开刀,自己好歹还有时间逃命。
毛延寿出宫时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着花花绿绿的颜料,都没来得及
清洗。
程宗扬道:「还没有画完吗?不急,你尽管慢慢画,画上一年都行。」
毛延寿打开画箱,从夹层里取出一隻折好的方胜,一边苦笑道:「属下已经
画了六幅,便是用来作屏风也尽够了。再画下去,不知道找什么由头才好。」
「由头还不好找?你乾脆画十二幅,给昭仪作本挂历。还不行,你就给她作
本台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接过方胜。毛延寿是往来宫中传递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环,
但他不希望毛延寿知道太多,因此双方传递消息都是用手写,而不是口耳相传。
这方胜是罂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诀窍,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开。唯一的
麻烦是罂奴和友通期会写的字加起来也不比敖润多几个,好在她们旁边还有一位
女傅,才没落到空有消息无法传递的窘境。
打开方胜,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子遇刺」四个字。程宗扬瞳孔一缩,一
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刘骜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亲自去审问犯人,结
果被「郭解」夺剑挟持,逼他承诺不诛连家人,然後举剑自尽。
程宗扬良久长叹一声,郭解那名追随者连名字都没留下,但身处囚笼仍有勇
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尽,不留半点把柄,不仅侠义过人,更可谓智勇双全。
按照正常发展,朝廷误会郭解已死,天子又亲口允诺放过郭解族人,此事算
到此为止,等于用他一条性命换取郭解满门的平安。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堂堂天
子竟然还不如他们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诺,刚逃出生天便出尔反尔,下令诛杀郭
解全族。
这会儿程宗扬也弄明白了,说起来自己真是点子够背,正赶上刘骜心情最差
的时候摊上赵合德这事。眼下虽然硬顶过去,但依着天子的德性,铁定不会就这
么放过自己。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扬把方胜丢给冯源。冯源双掌一合,指缝间飘起一股青烟,再打开手掌
时,那隻方胜已经化为灰烬。
毛延寿小心道:「家主若是无事,小的先告退了。」
「暂时辛苦一段吧,」程宗扬道:「过了这几日,给你放假,让冯大法带你
到舞都画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封信笺,「明天把这封信带进去。」
「是。」毛延寿接过信笺,躬身退下。
程宗扬心下郁闷,好端端的,被天子那么横插一杠子,上清观他是不敢再待
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赵合德留在观中——天子还没走呢,他把两个小妾扔在上
清观,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一并带回洛都。
雲丹琉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只不过程宗扬想把赵合德
带回家,压根儿没门。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迳自带着赵合德去了雲家在
城外的庄子,也是雲家仅有几处没有变卖的产业之一。
那封信是赵合德写给姊姊的。坦白地说,程宗扬真不想送。可赵合德眼下连
身份都没有了,跟自家姊姊说句话这么点小小的心愿自己都满足不了,未免太不
人道。
程宗扬头痛地揉揉额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辙来,索性道:「叫老匡来一趟
吧。真得让他给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与鹏翼社同在通商里,不到一盏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赶到。他年轻虽然
不老,但吃的这碗饭,打扮得倒是苍颜皓髮,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匡仲玉一手捻着鬍鬚道:「是占筮?还是卜卦?」
「拣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气,随即换上笑脸,「那我给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转变也太快了,程宗扬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合着占卜那些,你
也没谱?」
「甭说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数倒是能圆过来。」匡仲玉显然对当
年的遭遇还心有余悸,只拣自己拿手的说。
老匡都这么坦白了,程宗扬也只好直说:「没有。」
「没有?」
总不能跟你说我是公元後吧?
「我们盘江不讲这个,八字没记住。」
匡仲玉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要不……我给你摸个骨?」
「别!我又不问富贵,就问问这坎能不能过去。」
「早说啊!我还当你批终身呢……这个好办!」
匡仲玉从袖子里抽出一隻竹筒,「哗哗哗」用力摇了几下,「来吧。」
「抽签啊?」
「要不还怎么着?我给你测个字儿?我得先说啊,测字我可没准。」
「得了,就这个吧。」
程宗扬随手抽出一根竹签,还没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这是上上
签啊!」
「是吗?」
「废话!我这筒里就没别的签……我给你瞅瞅啊。」
「上上签还瞅啥啊。」
「外行了吧?这里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着竹签,端详良久,然後道:「这签上的意思吧,我猜
呢,你是有一坎儿……」
「这还带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当然要把话给你说明白,难道我还要跟你说,我这是怎么
怎么算出来的——我能蒙你吗?」
「我真是闲的……」程宗扬对他这算命的手艺已经没啥指望了,「别兜圈子
了,赶紧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这签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签还有这么惨的?」
「别急啊,後面还有呢。这签上有转机。能解。」匡仲玉道:「只要过了这
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比没坎还顺畅——能不是上上签吗?」
程宗扬都没力气跟他扯了,直接道:「怎么解?」
匡仲玉捻着鬍子斟酌良久,盯着那竹签又是横眉又是竖眼,最後道:「我也
不坑你,实话实说——没看出来。」
程宗扬心里当时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来,合着我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虚地说道:「要不我再给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扬黑着脸道:「卜一卦说不定我还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签筒一收,「你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算命的事能作得了准吗?我跟
你说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么回事。人啊,就那么回事,你把心放宽
些,该吃吃,该喝喝。」
被一个算命的这么教训,程宗扬也算开眼了。正想赶紧把匡大骗打发走,徐
璜派了个小黄门传话,让他去宫里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这得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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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刚刚回驾。」徐璜低声道:「气色很不好。」
「还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点头。
「至于吗?」程宗扬牢骚道:「一个天子,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徐璜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掩上门,回头道:「这哪儿是女人的事?圣上恼
的是你驳了他面子——圣上刚秉政没多久,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我把小妾送给他,让他吃我的剩饭,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没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里有点数。过几日你多
半会被打发出去,到远郡当个郡丞。」
程宗扬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虽然是小官,但处于风波核心,朝中
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给太守当个
副手,遇到个强势点的主官,自己买官的钱就等于白花了。
「什么时候?」
「眼下诏举在即,朝中不会动人。等诏举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员。」
诏举差不多要折腾一个来月时间,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续,大概还有两个月。
程宗扬心头微鬆,到时候算缗令的推行也应该见分晓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
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亲信,能透出风声已经很厚道了。程宗扬也不多说,悄悄塞了一
叠钞票,便即告辞。
匡仲玉说的「意外之喜」连毛都没有,程宗扬也死了心,就当匡仲玉是放屁
得了。左右入宫一趟,老徐这边没指望,程宗扬心一横,乾脆去找蔡敬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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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门,见他过来,随即屏退左右,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
丝笑意,「晨间的事,你幹得很好。」
程宗扬一阵尴尬,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上午幹的事,这会儿
宫里都传遍了。
「时机选择得很恰当,理由也很过硬。」
程宗扬被他夸奖得莫名其妙,只好打着哈哈道:「你这是要出门?不耽误你
的事吧?」
蔡敬仲道:「不妨,就是去收些钱。」
「什么钱?」程宗扬警觉道:「你借的钱还没还清吧?」
「前几天他们借的钱到期了。我把利息都给他们结清了。」
程宗扬欣然道:「这就对了。你把钱还给他们了?」
「他们不肯要。反而打算多借给我一点。」
「……他们是猪油蒙了心吧?」
「谁说不是呢。」
程宗扬没想到蔡敬仲竟然跟自己站到一条战壕了,只不过他就感叹这么一句,
然後就没下文了。
程宗扬左思右想心里都不塌实,「大哥,咱能不收吗?」
蔡敬仲摇了摇手,「你可能不明白,自打我把利息给他们付清,就不是我要
收,而是他们非要硬塞的事了。我要不收,那便是得罪人了。大伙都是宫里作事
的,厚此薄彼怎么成?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程宗扬真是服了,你还有脸说做人?洛都的城墙都没你脸皮厚吧?
「你幹嘛不拦住他们?」
蔡敬仲奇怪地说道:「宫里人大多过得清苦,难得有条发财的路子。我幹嘛
要断人家的财路?」
「他们只看着利息,本金呢?」
蔡敬仲更奇怪了,「他们图的是利息,还要什么本金?」
程宗扬张了张嘴,硬是没找到话说,老蔡说得太有理了,存高息的不都指着
吃利息吗?谁想过本金的事?
但就这么走了程宗扬又不甘心,老徐刚帮了自己一把,放着老蔡这么坑他,
自己良心实在过不去。
见他不开口,蔡敬仲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皱着眉思索半晌,像是有什么事十
分为难,最後才叹了口气。正当程宗扬以为蔡敬仲终于良心发现,却见他勉为其
难地从袖中拿出一道黄绫长卷。
「既然来了……这个你也看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接过黄绫打开一看,却是一道写好的诏书,上面的内容简
单粗暴,杀气逼人: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实为赵逆刘彭祖羽翼,又与逆匪郭解
勾结,图谋不轨,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着令即刻锁拿入狱,凌迟处死,家眷没
入宫中。钦此。
程宗扬犹如五雷轰顶,还一门心思想着救别人呢,谁知自己大难临头。诏书
都拟好了,自己还傻乎乎一头闯进宫,这是自投罗网啊!自己早该知道,匡大骗
压根儿就不靠谱!这算哪门子的意外之喜?意外是有了,喜呢?这孙子八成是算
错了,自己的死劫在这儿呢!
程宗扬赶紧往後看,幸好诏书上还没有用玺,自己还有时间逃命。
「天子太狠了吧!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就直接给我判死刑了?」程宗扬气急败
坏地叫道:「老徐怎么不给我透个信呢?」
蔡敬仲道:「我拟的。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大哥,你啥意思啊?」
说着程宗扬福至心灵,老蔡一向不走寻常路,是不是他看自己得罪了天子,
特意放出大招,给自己脱罪的?不过这逻辑在哪儿呢?想不通啊。得,老蔡的思
维一向是天马行空,自己也别猜了,直接问吧。
「有你的!」程宗扬笑道:「汉国没有凌迟吧?你故意这么写,是不是想让
天子能够反省,不再找我的麻烦?」
「对了,没有凌迟。」蔡敬仲拿起笔,把「凌迟」二字抹掉,郑重其事地改
成「腰斩」,又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夷三族。
程宗扬看着他笔走龙蛇地写完,怔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大哥,你真想
让我死啊!」
「胡说!我要想让你死,还会给你看吗?」蔡敬仲道:「也是你赶上了,我
本来准备一会儿去见天子,给诏书用玺。趁天子正在火头上,把事情办妥。」
蔡敬仲见程宗扬听得愣神,特意解释道:「你看,这诏书里其他文字都无关
紧要,唯有这句『家眷没入宫中』是点睛之笔,天子一看,肯定会同意,至于罪
名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等会儿!」程宗扬拦住他,蔡敬仲虽然解释得很清楚,但自己关心的根本
不是这个好不好?
「你本来没打算给我看是吧?」
「没关系,」蔡敬仲安慰道:「诏书一发下来,我就会去找你。」
「等诏书发下来你再找我?你还是想让我死啊!」
「有半个时辰,足够逃命了。」蔡敬仲道:「我行李都准备好了,见面就能
走。不耽误。」
程宗扬感觉蔡敬仲就是那天马,在自己脑门上毫无规律的自由瞬移,每一脚
都踩得自己眼冒金星,凭自己的智商,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脚会踩在哪儿。
他跟傻瓜一样问道:「去哪儿?」
「去江州啊。」蔡敬仲道:「诏书一发下来,你就能走了。我这边呢,钱也
收得差不多了。我算过日子,现在走的话,赶在年前到江州,正好不耽误实验室
的事。」
程宗扬这回终于是真明白了,他二话不说,先吐出一口老血,「合着为了不
耽误你实验室的事,你就给我判了个死刑?!」
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实验室的事可耽误不得,一定要引起重视。」
能不重视吗?我都快凌迟加腰斩了!程宗扬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扒出
来让他看看,「大哥,你行李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蔡敬仲一摆手,「那些都不重要。」
哎妈,就你的实验室重如泰山,我这边的事全是浮雲对吧?
「翻倍!」程宗扬毅然道:「从这个月开始,只要我耽误一个月,实验室的
资金我就给你翻一倍!」
蔡敬仲仰脸想了想,「你有那么多钱吗?」
「有!我就是死,也给你挣出来!」
「一个月两倍,两个月四倍,三个月八倍……」蔡敬仲提醒道:「若耽误到
明年五月的话,你投入的资金就相当于汉国一年的赋税——你要付清这笔钱,只
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真要拖到明年五月,我就夺了天子的鸟位,到时
候我把一年的赋税全批给你!」
蔡敬仲目露深思,似乎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比起跑到江州白手起家,主公
若能篡位显然是一个非常富有效率性的选择。
「求你了!」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
自家主公都说到这份上了,蔡敬仲只好收起诏书,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
再等等吧。」
…………………………………………………………………………………
程宗扬好说歹说,总算把蔡爷稳住。从宫里出来,他抹了把冷汗,心下充满
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匡大骗虽然不靠谱,但那根上上签还真没白抽,自己可不是
死了一回吗?要不是蔡爷高抬贵手,自己今天就彻底栽了,说不定死到临头都不
知道怎么死的。
入宫不到一个时辰,程宗扬已经心力交悴。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介凡
人,相比之下,蔡爷那思绪就如同浩瀚星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闪亮的会在哪
儿,随便来点灵感,就够自己搭上半条命的。
他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不经意间,一辆油壁香车
从车旁驶过。
这会儿刚过酉时,路上车马极多,那辆马车毫不起眼,可它经过的刹那,程
宗扬心却猛地提了起来。那车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程宗扬踏入坐
照境之後,六识敏锐性大为提升,那香气不多不少,正好能被自己闻到,而且极
为熟悉,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
江都王的太子妃成光!自己还见过她的光屁股呢,能不记得吗?问题是她怎
么会在这里?
程宗扬心头疑雲大起,成光与黑魔海的关系不清不楚,刘丹伏诛之後,江都
王太子刘建入嗣的可能性大升,至少也是最具竞争力的人选之一。有时候程宗扬
也不得不佩服剑玉姬心思够野,篡位这种事自己光是用嘴说的,人家是真敢幹。
黑魔海的操作一旦成功,刚才差点让自己腰斩的诏书,一天能赏自己一百道都不
带重样的。
那是一辆单人马车,形制十分低调,这就更奇怪了。成光可是诸侯王的太子
妃,这么低调是想幹什么?
「跟着前面那车。」
敖润催车上前,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马车。
程宗扬的疑心果然不假,那辆香车没有回江都王邸,而是在城内绕了一圈,
然後直趋北门。
程宗扬的马车停在路边,看着那辆香车越驶越远。跟着卢五哥混了这么些日
子,程宗扬早已今非昔比。车上的人虽然做得隐密,却瞒不过他的耳目,方才那
辆车在客栈前略一停顿,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程宗扬盯着那处客栈,吩咐道:「回去看谁在,来几个人。」
敖润答应一声,立刻催车返回。
程宗扬黏上鬍鬚,稍等片刻,然後看准机会,跟在几名住店的客人身後大模
大样地进了客栈。
那丝香气已经淡得微不可闻,他循着香气上了楼,却看到两名黑衣人在走廊
里守着。
程宗扬毫不停顿地上了三楼,接着穿窗而出,狸猫般攀在檐下,找到两名黑
衣人看守的房间位置。
室内坐着一名儒服老者,还有一名披着斗篷的女子。程宗扬眯起眼睛,那女
子已经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孔果然是成光,和她交谈的儒服老者自己居然见过,
赫然是当日月旦评上那名主持。程宗扬还记得他是石室书院的副山长,严君平的
副手,同样也是洛都的士林名宿:魏甘。
成光拿出一个发黄的皮卷,「没想到会藏在东观的古松下面,我好生费了一
番手脚才找到。」
魏甘道:「岳贼最是狡诈,不光把宝物分为八处,用途和埋藏的地点还各自
分开,其间各种掩人耳目,欲盖弥彰,用尽了障眼法。好在这已经是第七处,再
有一处便可功德圆满。」
成光道:「岳贼越小心,越说明埋藏的东西要紧。此番若能寻到神教至宝,
魏供奉居功至伟,升为长老指日可待。成光先恭喜供奉了。」
魏甘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先找到教中至宝,其他的,眼下还说
不上。」
他拿出那块从严君平手中骗来的玉牌,与那张皮卷相互对照,然後满意地点
了点头,「看来就在此处了。」
几人离开客栈,赶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半个时辰之後,马车在北邙山脚一
处桑林中停下。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黑衣人点起火把,魏甘比了玉牌和皮卷之後,确定了位
置。两名黑衣人拿起镐锄,按照魏甘指点的方位挖掘起来。那两人都是练家子,
运锄如飞,不多时就掘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眼看宝物即将出土,魏甘禁不住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往坑里张望。忽然一名
黑衣人镐下发出一声闷响,撞到一件硬物。两人放慢速度,小心往周围挖去。
一刻钟後,一隻半人高的木箱终于露出地面。那木箱在地下埋藏多年,箱体
大半已经朽坏,两名黑衣人费尽力气,才保住它没有散架。
看到木箱出土,众人都露出兴奋的目光。魏甘亲自操起撬杆,将木箱撬开。
木箱内是一隻稍小的铁箱,箱锁已经锈蚀,没费多少力气便即打开。铁箱内衬着
一层油布,里面垫着隔水的皮料,再里面又是一层油布,然後是一层棉布……
众人把包裹一层一层剥开,每剥开一层,神情就愈加振奋。直到剥下最後一
层棉纸,一件晶莹剔透的物体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件器物有脸盘大小,色泽微绿,通体透明,犹如水晶般,在摇曳的火光下
呈现出梦幻般的光彩。它形状极为特殊,下方是一个椭圆形的大觥,後方是一个
方形的箱状物,两者连为一体,由于器具本身的透明性,能清楚看到器具内部的
构造精妙无比,巧夺天工。
这件器具的形制从来无人见过,更无人知道它的用途,唯有魏甘博闻多识,
一见之下便目露狂喜,低呼道:「琉璃天樽!」
第七章
桑林间,一件通体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闪着光。不管是谁看见,即便不知道
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是一件至宝。
成光眼中异彩连现,「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对了一遍皮卷上的记载,然後笃定地说道:「正是此物!你看,这器
具通体没有任何雕凿的痕迹,纹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与器身浑然一体,
堪称鬼斧神工。与卷上绘制的图形更是一模一样,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记载,神教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着卷上秘录的
开启方法,赶紧吩咐道:「箱内还有一瓶秘剂,快仔细寻找。再取一桶水来。」
黑衣人一通翻找,从皮革内捡出一隻密封的铜瓶。这边同伴也提来一桶水,
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体中。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那帮黑魔海骨干围着那隻「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满
脑子的荒唐感挥之不去。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认识那隻「琉
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东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骏,也
绝对不会陌生……
忽然肩头一动,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卢景。
卢景无声无息地伏下身,低声道:「会之和长伯也来了。」
程宗扬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老秦、老吴加上卢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横着
走了。他悄悄举手,暗暗示意了一下。卢景一眼看去,眼睛顿时也直了,「这是
岳帅的遗物!为何会在此处?」
「他们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寻找岳帅留下的秘宝……妈的!」程宗扬忍不住
爆了句粗口,「这算什么秘宝?这是岳帅憋的宝吧!」
「打开了!」
黑衣人发出一声欢呼,终于把密封的铜瓶打开。
魏甘也鬆了口气,铜瓶内是一种黄浊的液体,而且散发出一股可疑的臭味,
放在他眼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录,教中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内,需得放入秘
剂,打开机括,方可显现。」
程宗扬与卢景两眼直勾勾盯着那隻琉璃天樽,脸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诧
异之余,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儒服老者把液体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内,然後撅着屁
股,一头扎进下方的大觥内。隔着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两眼鼓得跟金鱼一样,
死死盯着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吧!」
魏甘摆好姿势,一声令下,旁边的黑衣人按动箱体上方的神秘机括,箱中发
出一阵水鸣,混着「秘剂」的液体立刻冲进觥内,将儒服老者白髮苍苍脑袋整个
淹在里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气迎着风弥漫开来。
卢景还能撑得住,程宗扬这会儿已经脸色发青,一阵一阵的反胃。
魏甘脑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寻找线索。忽然间他狂喜地睁大眼睛,
张口欲呼,果断呛了口水。
魏甘拔出湿淋淋的脑袋,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喉咙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却忍不住花容失色,她乾呕了一声,才讪讪道:「琉璃天樽
果然神妙,就是味道恶心了些……」
「你懂什么!这樽中本来空无一物,灌入秘剂方才显出字迹,端底是神妙无
比!」
魏甘顾不得擦拭头上的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把他找到的线索写
在泥土上。
成光远远站着,「只有这四个字吗?不过这字好生奇怪,奴家从未见过。除
了第三个字,其他三个倒像是少了半边……」
「哪里是少了半边?你啊,不学无术。」魏甘捋着湿漉漉的鬍鬚笑道:「这
字常人自是不认得,但老夫最精训诂之学,哪里能难住老夫?」
「这头两个字,笔画极简,深得返朴归真之意蕴,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
一笔——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识者绝少!」
魏甘端详多时,然後信心满满地说道:「观其形制,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断
定,这是一个左字。」
「为何是一个左字?」
「你看,这字像不像一隻耳朵?」
成光微微点头。
魏甘满意地说道:「不仅像是隻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
外,尚有拟音、会意。这便是个会意字。」
「那第二个呢?看起来跟日字有些像……」
「这是一个月字。比起如今俗体的月字,此字笔法更为古拙,尤其是末笔一
波三折,别开胜境,当是上古真迹!」
成光指着第三个字道:「这是一个滚字?」
魏甘摇了摇头,神情慎重地审视良久,最後道:「此字暂且不论……我们来
看这最後一字。此字仅有两笔,起笔一柱擎天,占了整个字的八成有余,气势恢
宏。末笔是一个小圈,似简实繁,韵味无穷。」
成光道:「那这是个什么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笔犹
如长天,合起来便是一人举首仰望长空。」
「这是一个天字?」
「不。这是一个志字。仰望长天,恢宏志士之气。」
成光一个字一个字辩认道:「左月滚志……这是什么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虽然看着像滚,但未必就是滚字。左月……志……」
一个声音嘲讽道:「这么简单的字你们都不认识?明明是三个字,哪里有四
个?」
成光旋过身,不等看清来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个蒙面人猎豹般扑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挣脱斗篷,只见她双手合
在一处,掌心夹着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她的身形便
化为乌有,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已经踩好点,确定周围再无他人,这时与秦桧、吴三桂同时掠出,那两
名黑衣人虽然也是好手,但在这三人面前根本没有递招的资格,砍刀切菜一样就
被打倒。
魏甘大摇其头,「大谬不然!这明明是四个字!」
「最後那是个感叹号。我幹!这孙子够臭的。一头老尿……你离我远点!」
魏甘犹自不服,「这是秘剂!」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倒,用成光丢下的斗篷把他脑袋包起来。然後看着旁边那
件器具,一脸稀罕地说道:「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玻璃马桶!」
空地上,那隻玻璃马桶闪闪发光,虽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泽如新,怎
么看都是一件宝物。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说道:「五哥,不是我说啊,岳帅这道德品质实在是……
让人往他马桶里面钻不说,还准备了一瓶陈年老尿,有这么坑人的吗?」
卢景道:「若是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中计。岳帅此计就是专为外人而设。一
帮鼠辈,竟然敢觊觎岳帅遗宝,淋他一头尿都是轻的!」
秦桧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字迹,「这字体倒是少见……」
那三个字旁人看来如堕雾中,程宗扬却是熟悉之极,只不过从来没想到会在
六朝看见。至于内容,岳鸟人刻在马桶里面的,肯定不会是好话。
魏甘脑袋被斗篷包住,还在大声疾呼,「竖子无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个大头鬼啊!」程宗扬训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学仔细了!这
三个字是——SB滚!」
…………………………………………………………………………………
「你这个斯文败类!」
「你这个士林之耻!」
「你丧心病狂!」
「你无耻之尤!」
「国家将亡,尽出你这种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贼!」
两个老头跟乌眼鸡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程宗扬把魏甘和严君平丢在一处,原本还防着两人脾气上来了,会打个满脸
开花,谁知道两名老夫子虽然仇深似海,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白头髮都耸起来
了,却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响。
程宗扬想插口来看,可俩老头谁都不理他,乾等了半个时辰,两人也没有住
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扬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俩老头倒是不累,不管身边
有人没人,照样口沫横飞,精神十足,直吵了一个时辰还不罢休。
头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吃饭了!」
俩老头儿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兽抱着一隻木桶下来,把一隻木碗
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应一声,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严君平冷笑道:「嗟来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严的!有种你不吃!」
青面兽往严君平面前也放了隻木碗,粗声粗气地说道:「吃!」
严君平道:「羹!」
青面兽往他面前放了一隻木勺。
「箸!」
青面兽放下一双筷子。
「盘!」
青面兽拿出一隻木碟。
「豉!」
青面兽往他的木碟里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兽给他舀了勺肉酱。
「醯!」
青面兽给他浇了勺醋。
「梅!」
青面兽往碟里放了几颗青梅。
「椒!」
青面兽给他碟里放了几粒花椒。
严君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木勺,从容吃了起来。
魏甘都看傻了,严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难道这黑牢是他们家开的?
魏甘正疑惑间,却见青面兽又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隻木碟,一隻木勺,
一双筷子,然後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酱,浇了勺醋,又放了几颗青梅,几粒花
椒,整个流程跟刚才一模一样。
魏甘气了个倒仰,原来人家就是这路数,偏偏严老头装得跟真的一样!这老
东西真不要脸!大伙都是坐牢的,他还要闹出这一出,让自己没脸。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兽二话不说,拿起木碗往桶里一折,然後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
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饭喝了个精光,还伸出盘子那么宽的舌头,在桶里舔了一圈,
舔得跟刷过一样乾净,最後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魏甘一天两顿饭,今天就吃了一顿,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
成了浮雲,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谁知道自己略微摆了下谱,那个不懂气节的兽
蛮人就把他的谱给没收了,连点渣都没给他留。严君平那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不时捞起一颗渍过的青梅,在嘴里嘬得吱吱响。
魏甘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拿被子一蒙脑袋,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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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鸟人的马桶已经被洗得乾乾净净,但洗得再乾净,程宗扬也没有勇气钻进
去看。
最後冯源自告奋勇,一头扎进马桶,看了个仔细。
马桶的排水管处,确实镂刻着那句骂人话,但不是镂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
璃内部,由于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後会变得更加明显。
类似的镂刻手法程宗扬曾经见过,太泉古阵的岳帅遗物中,也有这种在玻璃
内部镂刻的器具。这些证据基本可以证明,这隻马桶确实是岳鸟人那屁股亲自坐
过的。但有价值的线索至此为止,这隻马桶说到底只是岳鸟人用来坑人的道具,
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
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
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
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後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
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于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
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
面,内容前後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後找这
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
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鉴定过,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岳
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後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
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
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
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
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
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
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
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
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
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
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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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
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
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
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
内,然後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後,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髮。面前新铸
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
清晰度,将她每一根髮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
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醜八怪……」
然後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
人气也无。」
白髮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
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後,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
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
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
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
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
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复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
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仿佛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
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
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髮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
晚荒唐之後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
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隻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
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
后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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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
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伕,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着风,两
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隻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乾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
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雲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
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雲
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
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雲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雲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雲三
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雲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雲家
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
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
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
出的守财奴。若非雲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
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
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
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
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于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
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
相连,童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蠧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
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
门破家……」
第八章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船舱内,陶弘敏滔滔不绝地痛斥着皇权
对商业的危害。他作为陶氏钱庄的继承人,接触到的内幕更多,对皇权也更加反
感,而且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程宗扬沉默不语,一句话都没有接口,心头却思绪起伏。自己在六朝,还是
第一次遇到一个商人明确表达出对政治的诉求。虽然他表现的仅仅是一种愤慨,
但足以说明晴州商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一个行商,一个农夫,对现状的不满顶
多是抱怨个别人,反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态,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同时这种力
量无从施展,才会产生出迫切的政治诉求。
程宗扬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参与政治,与其说是他们遭受打击,本能
的想要反抗,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拥有的财力太过庞大,以至于他们的政治地位完
全不匹配于膨胀的力量,而由于导致的政治诉求,或者说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晴州,一个由商人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势力。尝过晴州
的甜头,很难想像他们会甘愿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雲家也算是有钱了。可雲三爷、雲六爷宁肯倾家荡产也
要买个官位,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太平吗?」
虽然程宗扬知道雲家的心思并非如此,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这样的理解也
不算错。
陶弘敏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且看吧,雲家虽然买了官位,但屁用没有。别
说那些世家豪门,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笔吏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除非像雲老五那样,压根不沾手商业,自断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们平心而论,那些官吏哪点比我们强?他们是学识
比我们深,还是道德比我们高?若论国计民生,只怕我们商贾比他们当官的还强
些!一帮子贪官污吏,变着法的捞钱,居然还有脸说我们是蠧虫!」
陶弘敏越说越愤慨,「要才能没才能,要见识没见识,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
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倚仗的不就是皇权吗?我们晴州没有皇帝君主,不照样过得
好好的?不瞒程兄,六朝我都走过,论起民众生计,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
不逊色。这天下若是让我们商贾经营,不会比什么天子君王更差!」
程宗扬举起双手,轻轻鼓掌,「说得好。」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扫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後胡说,
你就当个笑话听听算完。」
程宗扬一笑,「你要当笑话说,我就当笑话听吧。」
「上钩了!」
赵墨轩朗笑一声,然後双手一提,一条金鲤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洒下一道弧
形的水迹。
那名聋哑船伕已经在旁边候着,他接住鲤鱼,摘了钩,也不摔死,直接用一
把尖刀飞快地刮去鳞片,剖开鱼腹,清理乾净,然後撩起河水一洗,随即下锅。
锅里的水早已煮沸,那船伕看着火候,逐一加入调料。不多时,一锅鱼汤便
已煮好。船伕拿出木碗,先用鱼汤涮了一遍,然後一一盛出。
赵墨轩解下蓑衣,接过鱼汤呷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汤才当得一个
鲜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这么久的风。」
程宗扬也接了一碗,由于没有拿油煎,鱼汤并不如何白浓,汤中也没有什么
特殊的佐料,然而鱼肉甘鲜异常,入口回味无穷,滋味之美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陶弘敏也抢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满脸幸福,丝毫看不出他刚才一番指点
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鱼汤,三人似乎都忘了刚才那番话,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转而商议如
何从汉国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体细节,将来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
幸好三人的目标并没有根本性的冲突,陶弘敏要的是实利,赚一把快钱就走;程
宗扬更注重商业脉络,看中了汉国商贾遭受灭顶之灾後所空出的商业渠道;赵墨
轩的要求更简单,按投入的资金分红即可。
最後三人商定成立一家临时性的商行,这次运作所需的资金、物资都从这家
商行开支。商行总资本三十万金铢,陶弘敏投入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只收利
息不占股份,他所担保的十万金铢物资则作为股本,占三分之一股。赵墨轩投入
五万金铢,占六分之一股;程宗扬投入十五万金铢,占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头,却只占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亏,但账并不是这么算的。
他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无论盈亏,利息一分不少,另外还能拿到总收益的三
分之一,等于在争取最大利润的同时,把风险降到最低。
程宗扬借鸡生蛋,占了一半的股份,但面临的风险最大,一旦赔钱,他不但
要承担一半的损失,还要偿还所欠的债务,说不定连家底都要赔进去。
赵墨轩介于两者之间,商行若是赚钱,他的一份自然不会少。若是赔钱,顶
着天也就是折了本钱。
雲氏虽然被排除在外,但双方都清楚,雲氏同样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之所以
没有引雲家,是因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对雲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钱给程氏
商会,程氏拿去支持雲氏是一回事,把雲氏拉进来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顾忌,程宗扬也顺水推舟。雲苍峰已经说过,当初拍卖出去
的田地店铺,要一样一样再吃回来。如果把雲氏并入临时商行,各方利润分配时
未必就能尽如雲家的心思。倒不如把这个隐患消除掉,临时商行以外,自己与雲
苍峰联手的部分单独收支。
三人一直谈到月上时分才敲定细节,陶弘敏回他的晴州会馆,赵墨轩则表示
要去马市看看,与程宗扬同返洛都。
…………………………………………………………………………………
赵墨轩抬指一弹,打开隔音的禁制,然後道:「陶五少年时惹过一次麻烦,
最烦宵禁,因此宁肯多走几步,也不进洛都。」
六朝中,汉国对商贾的态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气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把会馆设那么远呢。」
赵墨轩转着指上的扳指,「听说你惹麻烦了?」
「哦?」
「你不会以为陶五那番话是白说的吧?」
被他一点,程宗扬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别人家的妾侍用来娱乐宾朋,赠人换马都是风流佳话,偏偏程大行为了两
个妾侍,连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还是色令智昏?」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当我好色如命吧。反正头可断,血可流,我的小妾谁
都别想抢。别说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为了妾侍连天子都不怕,难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说,陶五跟我说那一大堆话,就是看准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壶
里去,才故意说出来安慰我的?」
赵墨轩却道:「你觉得他那番话说得有道理吗?」
「赵兄以为呢?」
「有道理,也没道理。」
「愿闻其详。」
「我跟陶五不一样,贫苦出身,靠着经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说,我现在所有
的一切,都是托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会的福。但让我说,如果这天下让商
贾经营,对世人只会是一场噩梦。」
程宗扬坐直身体,「赵兄何出此言?」
「君王讲德,所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
达人,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侠士言义,义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贾追逐
的,永远都是利益。商贾即使谈道德仁义,也只是把道德仁义当成获取利益的工
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义所在。」
赵墨轩轻笑道:「商贾可没这么多讲究,为利害义才是常态。」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可不在少数。商贾之中,不也有赵兄这样
的磊落之士吗?」
赵墨轩大笑道:「这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侠客中,伪君子当然
会有,而且会不少。商贾之中把大义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会没有,但绝对不多。
因为这不是由个人意志而决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职业性质所决定的。」
程宗扬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这话赵兄是听谁说的?」
赵墨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还能有谁?晴州人都知道我是养马出身,却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给人当过一年的小厮。」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个好发牢
骚的书生。当然,我後来才知道,他那个书生也是假的,实际上他就没读过几本
书。」赵墨轩道:「不过那一年,我学到很多东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扬轻轻呼了口气,「难怪你和程郑走这么近。」
「程郑不知道我这段经历,但我知道程郑是给他的对手兼好友办事的。」
「武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见面时,你说商业
有着超越皇权的力量,同样的话武穆王也说过。但他同时说过,天下四民:士、
农、工、商,唯有商贾不能成为统治阶级。因为商贾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当
皇帝的後果最为可怕。」
「为什么?」
「他说,其他阶层掌握政权,也许会有各种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权一旦被
商贾掌握,在逐利的动机驱使下,他们会把其他人彻底物化,像装在笼中的动物
一样豢养,以榨取他们身上每一点利润。」
程宗扬道:「岳帅可能有些过虑了。商贾执政未必会比士人更差。」
「当被统治者被装在笼子里之後,他们只会像鹦鹉一样唱着漂亮话。」赵墨
轩道:「当然,这话只是武穆王说的。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赞同,也更缺乏足够的
理由反驳。但依我多年来的见闻,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程宗扬思索了片刻,「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业的发展能
带来很多改变,当然是好的一方面。」
赵墨轩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来支持你。」
程宗扬乾笑两声,「呵呵。」
赵墨轩拍了拍衣袖,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信物的话,那么非常遗
憾,我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让你相信我。」
程宗扬笑道:「那么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增强互信吧。」
赵墨轩莞尔笑道:「对此我很有信心。」
马车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扬下了马车。赵墨轩从车窗伸出头来,「他有一句
话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能听懂。」
「什么话?」
「他说,六朝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发展。」
…………………………………………………………………………………
程宗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索赵墨轩说的每一句话。除了
星月湖大营那帮爷儿们和高俅以外,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
这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有点像作梦一样。
赵墨轩所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从证据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可以采信的理
由,但程宗扬倾向于认为他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赵墨轩提到的观点确实不像一个
马场主能够整理出来的,倒是与岳鸟人的观点很接近。
换一个角度来想,赵墨轩对岳鸟人之所以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很可能是他
遇到岳鸟人的时候太早,岳鸟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变态。到後来,才发展到
见谁踩谁,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鸟人形态。
类似的还有高俅,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也相当早,所以对岳鸟人也有种感恩
之心。从这个角度说,赵墨轩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于那句「六朝不需要发展」,程宗扬压根儿没有往心里去。岳鸟人说的混
话太多了,不差这一句。
程宗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严君平跟鸟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的时
候鸟人已经开始变态,还是处于人畜无害的胎盘期?
自己一直以为岳鸟人郑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给严君平,双方肯定是盟友。但
换个角度来想,这两货是仇人呢?如果岳鸟人的托咐是成心折腾严君平呢?
程宗扬忽然发觉,按照岳鸟人变态後的一贯尿性,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为了寻找岳鸟人的遗宝,好不容易从严君平手里得到线索,
费尽心思凑齐玉牌,按着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迈近,最後在岳鸟人
的指点下钻到他马桶里,被他淋了一头的尿,最後只得到三个字:SB滚!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圈套,专门来消遣人的。真要有人这么做了,岳鸟人在地
狱里多半也会笑破肚皮吧?
可这孙子图什么呢?把人骗得团团转,就图一乐?这不闲得蛋疼吗?
会不会是他别有用意?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也许岳鸟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程宗扬在心里盘算一遍,然後叫来匡仲玉,「你当时随岳帅到洛都运货,里
面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就问一下,那东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个一人多长的大木
箱,外面还用铁条加固过。」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卢景道:「哪里对了?」
程宗扬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异常,岳帅肯定不会藏得太远,即使分成八
处,也不会超出洛都的范围太远。事实上,真正的遗物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其
他地点全部都是岳帅故布的疑阵。」
「会在哪里?」
「一个可能是在第八处,另一个可能……」程宗扬拿起那些玉牌,「也许这
些地点里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匡仲玉道:「这些地点都已经被黑魔海的人找过。」
「假如我们是岳帅,会怎么做?」程宗扬道:「既然我把东西留给星月湖大
营,留下的线索肯定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么看也不懂的。比如那
隻玻璃马桶。」
卢景拿起玉牌,「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扬道:「千万小心,黑魔海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设圈套。」
卢景一点头,随即飞身不见。
匡仲玉告辞道:「你忙吧,我找刘诏去。」
「刘诏怎么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迈着四方步去给刘诏算命,程宗扬有点奇怪,想起好几天没怎么见过
刘诏,那家伙自打从上清观养伤回来,就好像不大敢见人似的。
他叫来敖润,「刘诏遇上什么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着他这一段脸色都
有些不大对呢。」
敖润一脸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扬心下一紧,刘诏真有事?
敖润看好外面没人,这才掩上门,贴在程宗扬耳边嘀咕道:「刘诏……不行
了……那个。」
程宗扬一头雾水,「哪个?」
「就是那个……」敖润比划了一下。
「不会吧!」程宗扬叫道:「老刘多体面的爷儿们,这还年纪轻轻的,怎么
就不举了?」
「谁知道呢。程头儿,你可别往外传,老刘私下跟我说的,这要传出去,他
可没脸做人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刘虽然是赵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们卖过命的,这
得算工伤啊。」程宗扬想了想,「这事咱们得担戴起来。拿着。」
敖润接过钱铢,「程头儿,这是……」
「好像你没去过青楼似的——给老刘找个头牌试试。万一弄错了呢?」
半个时辰之後,敖润拉上刘诏,两人跟作贼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扬正
自好笑,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那俩货可就又溜回来了。刘诏脸色发灰,看来这回
受得打击不轻。
这事放在哪个爷儿们身上都受不了。刘诏这副霜打的模样,让人实在是不落
忍。
程宗扬索性把刘诏叫来,「老刘,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刘诏惨然道:「程头儿,你也知道了?这事说出来丢人……本来好端端的,
谁知道说不行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
「总是有一个来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伤?」
「程头儿,你就别问了。我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说,我认识一不要脸的老头,什么药都能配出来,你
就是根麺条,吃了也保你跟铁棒一样。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病因,才好下药。」
「这咋说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会儿!什么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扬这才想起来刘诏好死不死被雪雪咬过一口,难怪他硬不起来
呢。
刘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程头儿,我这不会是……没治了?」
「没事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龙精虎猛。」
程宗扬写完,刘诏拿起方子,「红枣两枚、蜂蜜一钱、生鸡蛋一枚,白水送
服……这管用吗?」
「保证管用。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我这药绝对无毒,就是见效慢点。」
「多久?」
「小半年吧。」
刘诏将信将疑地收起方子,但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程宗扬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老刘啊,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小贼狗
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让你先素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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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延寿不知忙些什么,直到傍晚还未见人。程宗扬虽然急着去找雲丹琉,但
惦记着赵合德那封信,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经开始敲净街鼓,毛延寿才背着画箱回来。
「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这是回信。」毛延寿说着,拿出一封信笺,又小心翼翼拿出一个
布包。
程宗扬把信笺收进怀里,然後接过布包,入手微微一沉,「这是什么?」
「是太后给昭仪的赏赐。」
程宗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隻被素帕包起的玉镯。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
面没有镂刻什么花纹,完全靠玉质本身的出众取胜。阳光下,白腻的玉质真如羊
脂一般。
太后还真大方,这镯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程宗扬正打算把镯子收起来,忽然间浑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两
眼盯着玉镯,眼珠险些瞪出来,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厉声道:「这镯子是太后亲手
取下来的吗?」
毛延寿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间大惊失色,赶紧道:「昭仪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紧接着问道:「胡夫人在场吗?」
「在。是她接的镯子,递给昭仪。」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过,那么就说得通了。
程宗扬刚鬆了口气,便听见毛延寿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仪说,她
是用素帕接过镯子,包好交给了她。昭仪怕这玉镯有什么不妥,没有敢乱动,让
小人把玉镯带出来,请家主过目。」
这么说从太后把玉镯从腕上摘下来,到自己刚才打开为止,没有人接触过这
隻玉镯。程宗扬拿着玉镯审视良久,咬着牙齿道:「这不可能!」
卢景刚走就被请了回来。这回书案上摆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着两块鲜红的
丝绸,其中一块放着一条素帕,上面是一隻玉镯;另一块红绸上只有一粒指尖大
的物体,却是一块捏过的烛泪。
卢景凝视着两件物体,良久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它们重新勾勒出来。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卢景才开口道:「玉镯上有三枚指纹,分别是右手拇
指、食指和中指。烛泪上的指纹有两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边的指纹完全
一样。」
「确定吗?」
卢景道:「四哥,你来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动,双眼却斗然一亮,在玉镯和烛泪上一扫而过。片刻之
後,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字。
卢景道:「确定了。」
程宗扬心头翻江倒海,那枚烛泪是他在金市店铺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
指纹。玉镯则是太后亲手从腕上摘下来的,上面毫无疑问是太后的指纹。蹊跷的
是,两者竟然一模一样。
世上也许真有两个人指纹完全一样,但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有运气遇见。那么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指纹是同一个人的。
如果当日与自己交谈的胡夫人是真的,那么友通期所见的太后就是假的,是
由胡夫人妆扮而成,可当时太后身边明明还有一个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见的太后是真的,那么当日在金市店铺与自己交谈的就不是胡
夫人,而是太后吕雉本人。
程宗扬闭目回想,当日自己与那位「胡夫人」见面的细节,一点一点呈现在
脑海中,可始终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绽。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为孙寿而与「胡夫人」见过的几次面,无论声音、
谈吐、举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铺所见的是同一个人。
那么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与太后见面那次,「吕雉」高据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相貌,而
且从觐见到陛辞,前後不到一刻钟,还没有自己与「胡夫人」交谈的时间多,更
像是走了个过场。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还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里?
如果是後者,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如与自己接触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就觉得
手脚发凉,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气。
自己明知道那位吕雉是个可怕的女人,却因为她的低调,而把她忽略掉了。
现在想来,吕雉的低调就十分可疑。一个秉政二十年的女人,岂是那么简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国的深宫之内,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一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