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莉媛坐在这辆窗明顶阔、宽敞舒适的帕萨特内,屁股下方是柔软
的真皮沙发,这种待遇让她惴惴不安,让她诚惶诚恐,甚至有些尴尬。
令白莉媛尴尬的,不仅仅是这辆超出她的阶层的车子,还有坐在后座另一头
的男人。
因为这个男人是她亡夫单位的领导,他手里头管着几万号的员工,他的喜怒
可以决定哪些员工们的人生,就连自己栖身的宿舍也是属于这个单位所有的。
虽然嫁入亡夫的家庭已经十年多了,但白莉媛与这位大领导接触的机会并不
多,除了新婚那晚的喜宴上敬酒以外,最多就是逢年过节慰问发纪念品的时候见
过几次,但都没有什么深入的谈话。
毕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领导,白莉媛只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妻子,他们之间
的阶层差距太大了。
对于吕江这个大领导,白莉媛最大的认识只在一些员工大会上,听过这个人
作报告一般的讲话,她对这个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很会说,讲话很有力度,但表
情也很严厉,严厉到令人生畏。
不过这些天里,白莉媛对这位大领导的认识又加深了一点。
自从丈夫出意外后,平日里一向很冷漠的单位组织突然变得温情脉脉起来,
要不是由党政办上门慰问,要不是就由工会来帮忙治丧,为家庭经济捉襟见肘的
白莉媛减轻了不少负担。
就像今天这场葬礼一般,三港公司不但承担了所有费用,还组织了一群员工
来送别,甚至公司大领导吕江都亲自前来悼念,这种规格、这种对员工的人性关
怀,在三港公司历次因公伤亡的事故处理中并不多见。
只可惜,自己太不争气了,竟然在亡夫的墓地前晕倒,还要连累公司大领导
的车子送自己。
想到此处,白莉媛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连连向大领导致谢,吕江却满不在
乎地挥挥手,还很关切地问:「莉媛啊,感觉好点了吗?要不我们去医院检查一
下。」
虽然吕江的面容和蔼、眼里充满了善意,但白莉媛看到坐在前排的儿子,满
眼期待的盯着自己,她还是摇了摇头,柔声道:「谢谢吕总关心,我真的没事,
可能是没休息好吧,回家躺一躺就行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吕江还是不放心地提了几次,直至看到白莉媛态度十分坚
决,这才作罢。
帕萨特很快就将白莉媛母子俩送到了目的地,下车后的吕江,重新穿上那件
蓝色西装,整个人高大笔挺、精神奕奕,一看就是大领导的范儿。
走进白莉媛的小屋,或者确切点说,是三港公司前职工高嵩的宿舍,吕江首
先感觉到是局促。
三港公司的家属楼只有五十平方,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浪费,进门就是唯
一的客厅加餐厅,门左手边是简单的炊具,烧的还是那种便宜的蜂窝煤,还没有
用上煤气;门右手边是一张简朴的木质沙发,那是高嵩用单位码头的边角料自个
打造的。
沙发前面摆着一张可以折叠的矮桌,吃饭的时候就支起桌子当作餐厅,吃完
饭后可以给小孩子当写作业的书桌,平时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可以折叠起来放在墙
角,这样就能给客人多摆两张可以坐的凳子。
沙发对面的墙边放着一个手工制作的木柜子,柜子下方收纳了一只老旧的电
饭煲,平时不煮饭的时候就收进柜子,煮饭时就拿出放在地板上,柜子的上方摆
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的天线有些坏了,男主人用可乐罐做了个差不多的,
信号反而加强了不少。
沙发的右手边墙角摆着一台老式的缝纫机,那应该是女主人的嫁妆之一,矮
桌和木柜子上都铺着女主人手工缝制的花格桌布,女主人和她的儿子身上衣服可
见的缝补痕迹,也都是这台缝纫机的贡献,时至今日,这台缝纫机还在为这个薪
资微寒的家庭成员提供遮衣护体的廉价方案,同时也可见女主人的心灵手巧。
除了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一把木制的剑鞘外,这个家里就没有太多的装饰品了,
但细心的女主人却用瓶瓶罐罐装填了仅有的墙角空间,一些开启过的饼干桶里栽
上了白色的百合花,几个用过的糖水罐头的玻璃瓶里养着娇嫩的水仙花,房间里
到处可见的绿色植物,给这个老旧而又狭窄的房子增添了不少色彩。
虽然这个屋子很小,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但整个屋子却被收拾得
十分干净整洁,空气中迷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是因为屋里摆着的那些花草,
还是女主人身上独有的体香。
在白莉媛那个局促但却温馨的小屋里呆了几分钟,吕江一眼就把这个残缺家
庭的窘迫收入眼底,他轻轻喝了口白莉媛送上的茶水,很诚恳地对着这个新寡小
妇人道:「莉媛啊,你自个拉扯个小孩,生活很不容易,如果有什么不便,或者
遇到什么困难,欢迎来找我,单位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看着吕江如此温情的眼神,听着他富有人性化的语言,白莉媛对眼前这个大
领导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她感动地道:「谢谢领导关心,单位已经帮了我们娘俩
很多了,我很知足,你们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吕江呵呵一笑,脸上露出和蔼的神色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每一个员工
都是公司的财富,老高给公司做了很多贡献,他的妻儿我们理应照顾嘛。」
听到丈夫的名字,白莉媛脸上闪过一丝伤痛的神色,低垂着臻首,默默无语。
吕江见白莉媛情绪比较低落,再看看旁边那个小男孩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
不善,他自己觉得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告辞。
白莉媛热情地送到了门口,吕江自然而然地又抓住她柔软的纤手,说了一堆
嘘寒问暖的话。
自己的手掌被大领导握在手中,白莉媛觉得有些别扭,虽然吕江的表情和姿
势看起来没有别的意思,而且他年纪这么大了,又是单位的领导,对下属妻子的
关怀也是正常的。
但吕江毕竟是个大男人,白莉媛平素又是最在意自己人妻身份的女人,自己
刚刚死了丈夫,就被一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握着手说话,这要是给好事的人
看到了,不知他们会在背后嚼什么舌头。
幸好三港公司宿舍楼的邻居大多都去给高嵩送葬了,他们返回的公交车肯定
没有吕江的帕萨特走得快,这时候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但白莉媛总觉
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盯着吕江握住自己的双手。
这让白莉媛十分为难,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吕江却抓得比较紧,看上去
没有放手的意思。
但她又不敢用力,也不敢直接对吕江说出来,如果人家领导只是纯属客气,
那自己这么做不是太失礼了吗?
所以白莉媛纠结了,她只好无奈地将自己那只手留在了吕江手掌中。
吕江握着白莉媛那柔软纤细的小手,一边说着话,一边不住地在那光滑细腻
的手背上摩挲着,这样维持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眼看邻近人家的住户开始逐渐
归来,吕江这才松开了白莉媛的纤手,双目依依不舍地在这个娇俏的小少妇身上
转了转,这才坐入帕萨特的后座,扬长而去。
虽然吕江已经走远,但白莉媛依旧呆呆地站在门口,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白净纤细,指节很长,但却没有什么血色,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和
善、很慈祥的大领导,为何会抓着自己这双手不放,直到儿子的叫声打断了这段
遐想。
「妈妈,爸爸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看着儿子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上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白莉媛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蹲下身子,将儿子紧紧地搂入怀中,像是抚摸着自己身上的肉一般摩挲着
儿子的后背,把脸贴在他的耳边,柔声道:「石头,你别怕。你还有妈妈,妈妈
会一直在你身边的。」